“其味清新,倒比尋常用的澡豆、皂莢混鮮花汁子調的水要更好。”
芳閨言語間,滿臉堆著笑意,一雙細長眼睛笑得彎了,時或轉動,瞧著旁人臉色。
白執瑜頓了頓,隻道:“這水本就芬芳,又摻一味槐花,嫌是太過馥鬱了。”
“再者說,我一介男兒郎,成天惹得一身花氣,本來都說我沒個正經樣兒,如此,旁人不更當我是尋花問柳之流麼?撤下去吧。”
幾個丫鬟頷首稱是,端水、抬架子的退了出去。
芳閨隻自道苦悶,小王爺原是頂喜歡槐花的,怎麼倒說起這味道不好了,尋思著,自己輕輕嗅了嗅周身。
今早府邸裡的下人們摘槐花,原這樣的小事無需她親去的。
為著這個,芳閨還是特特去染得一身香氣。
不過王爺既說不好,稍時她洗了便是。
福潤見狀,又要開口,李順兒狠狠扯住他的袖管,使了幾個眼色,福潤才就此作罷。
白執瑜又道:“我本無意躲著王兄,隻是王兄上回從濱州回來,竟渾然同從前兩樣了,滿口皆是法度朝綱,見了麵便要考我的學問,查我的功課,好沒意思。”
福潤聽罷便安心幾分,小王爺不過束發,總歸愛耍些孩子脾氣,好在並不是不服管教之人。
貴族中養尊處優的孩子,不怕脾性頑劣些,隻怕同長輩離心,那便不好了。
不料福潤才稍稍安下心,執瑜便又耐不住性子闖禍了。
先皇修築王府之時,親命人在院中栽了一棵槐木,枝乾虯曲蒼勁,華蓋交錯相疊。
其實府中院落裡栽種槐樹是極不合宜的,槐木主凶,所植地須得悉心考量。
可先皇不顧反對,執意如此,隻傳了北朝大名鼎鼎的季懷平大師來看風水。
季懷平言稱,槐樹乃凶樹,好在府宅所處地極好,小皇子更是洪福齊天,隻消在樹下安置一方石桌,便可鎮壓凶氣。
幾月過後,宮裡便送來一張石桌,以九寒山百年古石所製,邊沿雕琢一年花景圖。
桌邊鑲嵌冰玉為配飾,桌柱銜接處彆出心裁地雕出四方宮燈樣式,雕刻著四季景致。
偏生是這精雕細琢之物,腳夫們運入院中之時,其中一位發了暑氣頭暈眼花著,沒抬穩,砸破了一角。
幾個腳夫都知曉觸了黴頭,自向監工請罪。季大師正巧在府上,稱說此玉碎矣,乃大吉之兆。
是事傳入宮中,皇帝聞之悅然,非但不降罪於那幾位腳夫,反而一人賞了五十兩雪花銀。
父皇費心親賜的樹,白執瑜卻不喜歡,並不是旁的,隻是這樹飽經滄桑,卻從不開花。
執瑜喜好槐花,自然是思慕其如霜雪般清麗的朵瓣和馥鬱的香氣,不開花的槐樹,比一根木棍也是半分不如。
這日執瑜正坐在樹下,幾個丫頭跟在近側扇風,仍覺著悶熱,不知怎的,一甩竹簡,竟道:“這樹有什麼好的,即刻我便差人砍了!”說罷便跑到柴房裡去取柴刀
李順兒一驚,神色大異,忙大聲勸說著。幾個下人當下亂作一團,奔走相告的,去阻攔的,混雜一起。
福潤聽聞鬨聲,從後房裡趕出來,衝去柴房攔下他,絲毫不見慌亂,直言:“那可是先皇親賜給兩位王爺的,爺您再生氣,打奴才們便也罷了,也不能拿先皇陛下的恩典撒氣啊。”
李順兒這時聽見此話,心道,福潤這樣的身手,頭腦也不算渾,偏生得這樣一張嘴,出口就是得罪人的話。
小王爺聽了果然火冒三丈,一把推在福潤身上,左右環視,直伸手去夠一把鋒利的板斧。
福潤沒想到平日裡性子溫和的執瑜,會真對他動手,一時沒攔住,竟真讓他一把抓到斧頭。
執瑜真手執斧頭從柴房裡出來,下人們再不敢上前去攔,話也不敢說,唯恐小王爺發怒遷怒到自己。
李順兒見狀,臨幾步遠跪了下來,說道:“王爺您要是真有不快,便砍在奴才身上,反正上麵真降罪下來,奴才這條命也是沒有了。”
執瑜到底還是性子軟,見這情形,當下愣了神,動作也停滯住,福潤便趕忙上前奪去了斧子,這才化解危機。
好在是有驚無險,人也沒傷著,樹也保下了,隻是府中一時間人心惶惶。
李順兒幾次在院中走動,都聽見些閒話,心底知道這些個碎語,終究清不乾淨,好在小王爺不怎樣注意,稍稍謹慎些便也無妨。
也知道怨不得下人嘴裡不乾淨,連是李順兒自個兒也膽懼得很。
原隻當是個愛發性子些的小王爺,怎知道連斧頭都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