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乃是先皇對小漁橋子民的的恩賜,底下的賤民們非但不感激,還編造謠言辱罵太後。
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子,雖一直養尊處優,可自認也不曾刁難殘害百姓,豈能不因此難過。
承瑾聽罷,心中了然。
幾日過後,承瑾稱說自己半月後便要離開錦城,便喚來執瑜,一同相談。
執瑜緩緩向他走來,仍與自己的皇兄相隔著幾步,便不肯再上前。
承瑾走上前,儘量把聲量放低,聲色溫和些,道:“執瑜,你從來懂事乖巧,自然知道哥哥說些什麼,並不是存了心害你,為難你。”
執瑜抬起頭,微微頷首,並不應答。
其實他從來也不是孤身一人,即便是現在,也還有幾個隨從在暗處跟著。
先帝教子嚴苛,唯有他身為嫡子,自出生起便在關懷和笑容中成長。
二位兄長卻總有不遂父王心意的地方,從前白承瑾不慎打碎了一隻青玉花瓶。
不過那瓶子成色不很好,也不帶雕紋,總以為並不打緊。
可先帝一見了,竟勃然大怒,罰他長跪殿前,罵了半個時辰仍覺不解氣。
執瑜微閉上眼,仿佛又看見兄長顫顫巍巍下跪的情狀。
他一向最恃才高,難免自傲,那時卻深深垂著頭,麵色蒼白,嘴唇發抖,連一句告饒的話也不敢說。
見到弟弟來了,他抬眸瞧去,眼淚如珠,是時才簌簌落下。
執瑜難以忘卻那眼神,哀求、驚懼、或許還有幾分埋怨。
他一轉身朝著父王哭起來,皇帝忙抱起執瑜,連聲安慰,自然不去理會跪在地上的,同樣也是他的兒子。
後麵承瑾的母妃去問過,那隻花瓶,原是從前公主的愛物,也無怪做兄長的不高興。
可她隻覺著駭然,到底都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捧在手心裡,另一個,竟比妹妹喜歡的花瓶還賤麼。
好在執瑜不必知曉這些,他隻消做他的閒散王爺便好。
因為白執瑜既有皇恩偏愛如此,更不必提母親的庇佑。
三位皇子,也唯有他生身母親地位尊貴。
王太後心細,自小他的一飲一食都由她親自打點。
到了學書的年紀,更是日日親詢教習先生,考他功課,若有答不上的,從不加以指責,隻是耐著性子再教他背住。
……
眼見執瑜並不應答,隻是呆滯著神色,承瑾略略歎氣,也終於垂下頭,深深思索著。
“我知道你總是體貼,從來不同旁人計較什麼,這在宮裡都是頂難得的。你從不好讀正史兵書,卻也肯在詩詞上用心,哥哥不因此指責你。”
說了這些,見執瑜仍是無所回應,承瑾深深吸了口氣,複又開口道:“隻是一樣,你須得要明白。”
“咱們一早從皇宮裡出來,許多事情,已然同前時兩樣,你若還同從前一般,行事上總是從心從欲,便不好了。”
說罷,他便起身匆匆離去,隻留下執瑜在原地,神色呆滯,半晌也辨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之後,兄弟二人又一如從前,誰也沒再提是日之事。
這樣兄弟相伴的時光並沒太久,月餘過後,皇帝的一紙詔書下達,淮安王便連夜驅車,回到濱州當差。
對於白執瑜而言,這時日仿佛從來沒什麼不同,宛若穿石滴水,一寸一寸地落下,熬得人愈發沒了知覺。
實在想不到法子度過光陰,時間便變得沉重,沉澱了許久的往事也會湧上心頭。
難以自抑的時分,也偶到小漁橋邊,隻是再沒收到母親親手烹製的連雲槐花糖糕,相似書信倒是通得多。
而那日特賜的一匣槐花糖糕,他特差人放到冰窖裡存好。
白執瑜總想著,再見到古槐下給他半塊白滾糕的姑娘時,親自贈予她,再告訴從前皇宮裡的趣事。
她必然認認真真望著他,眼中透出無限心緒,皎潔明亮。
思及此處,執瑜腦中便浮現出她臟汙的臉上,獨獨一雙晶亮的眼眸,在潔白無瑕的槐花前,熠熠生輝,那般純淨。
盛夏裡,晨光烈烈。
執瑜向來身子骨弱,大多時候不樂意出行,唯恐平白沾染一身暑氣。
於是差人用瓷盆盛了冰塊放在廳室中,斜倚在海棠木雕銀絲貴妃榻上,一手執著竹簡。
或有讀到一句:“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覺之有趣,立刻想到,見了那小女子,也告訴她這句。
她若是不懂,執瑜就一一說給她知道。
時或讀不進書,執瑜隻好同幾個仆從下棋,府邸上下都贏了個遍,便又覺著無趣。
那日突發奇想,欲差人雕出一副翡翠棋盤,好同她一起下棋。
由於這事一直擱在心上,乾脆命錦城頂好的師傅搬來府上,讀書遊樂時忽然想到好的點子,忙告訴玉師傅,與他商討對策。
這樣一月半過去,竟然真的打造出一副棋盤,一車一卒都細細設計過,每一處飄花都恰如其分。
棋盤雖已造出,卻從來舍不得用,他命李順兒收好,留著到時與她一同玩。
後來突然想到,從小無父無母,未必有人教她下棋,又親裁硬黃紙,用涓細的字書寫象棋的玩法規則,好供她隨時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