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胡鬨的事到底是傳到了宮裡,太後歎了口氣,也隻好先去麵見皇上。
皇家母子二人在正殿會麵,一時相對無言。
皇帝的生母的安妃去得早,他十二歲以後便由王太後養育,隻是不同於執瑜,懂事得早,總還惦念著親生母親,知道太後是因著憐惜多照顧他些,從來不與她怎樣親近。
還是王太後先輕輕一笑,示意讓貼身宮女皇帝倒了盞茶,開口道:“前一陣子,你弟弟入宮,才送給我些上好的銀針白毫,皇帝且嘗嘗,合不合胃口。”
皇帝淡淡瞧了一眼,卻不動手,應道:“承瑾一向在這些事上花得心思最多,兒子也是知曉的。”
太後聽了這話,隻頓了頓,便道:“後宮裡人人都說奴家是最享福的,這些年,有你們兄弟二人在大事小事上精心籌謀著,兒子們都成長些了,做母親的自然不必再像從前一般費心勞神。”
皇帝隻是淡漠,身邊太監另斟了盞茶,他才舉起杯子輕抿一口,“承瑾,這幾年在濱州掌事,旁的都是尋常,隻不過他這人,性子還是太板直了些,總有些不好周旋的時候。”
“承瑾自幼便是憨直性子,頂好是能有個心思活絡些的幫襯著,依我看……”
“母後安心,承瑾身邊自有忠誠良將,個頂個兒的能言善諫,兒子再是無用些,也不得教弟弟管轄一方,卻遭奸人蒙蔽。”
“如此……也是好的。”
“這些時日,兒子同承瑾忙著前朝國事,雖替母後方方麵麵周全著,總還有些不妥帖。執瑜在宮外住得久了,自然也思念母親,前些時候剛修繕過了清華殿,不如把執瑜接回宮,他跟在母後身邊,鄭這個做兄長的,也能安心些。”
太後道:“先皇崩逝過後,這些年歲,奴家也是糊塗了。從前養育你們的時候尚還知道加以管教。有了執瑜,竟糊塗起來,放任了他去,變成現在這麼個潑皮兒。”
皇帝端詳著杯中浮沉,茶水色如青玉,漣漪如雲,悠然開口:“執瑜性子最溫良純和,從前在宮裡,最得娘娘們喜愛。如今宮裡頭隻有奉陽一個公主,太妃們也孤寂,有執瑜在,總還是熱鬨的。”
“太妃們好容易到了這個歲數,都是要享清福的人,何必去叨擾她們。執瑜這個頑劣性子,錦城再容不下他,如今也隻有讓他去安華,曆練曆練。”
皇帝舉起茶盞,眉間微顰,隻因著他是皇帝,喜怒形色是絕不能教人瞧出來的,“執瑜身子孱弱,安華苦寒,怎麼使得,還是留在錦城,不在宮裡也好,便留在城中,母後若是思念他,也可喚到宮中。”
太後舉著一隻描金墨蘭油滴盞,輕抿一口,入口先是泛著苦澀,後又是微微的青草甘香,她的手微微顫動,卻想著這茶太苦,自己最不喜歡。
入宮的詔書很快傳到王府裡,小王爺不知是何緣由,忙不迭準備起來。
“李順兒,你去把我寶箱裡的那件銀絲對襟袍子取來,桂枝,我有一件長命鎖一向是你收著的,你且去尋來。”執瑜指點著,自己則對著銅鏡瞧了瞧。
待到桂枝喘著氣跑回來,幫他係上那隻已然有些泛烏的銀絲鎖。
北族人多好用銀器,孩童出生時便佩戴銀器,女子有孕時要特製一條銀腰帶,大婚之時還請能工巧匠打造一對雕紋銀梳。
執瑜出生時,王太後也為他備齊了全套的銀飾,隻是多年未曾佩戴,尺寸已然不合宜。
是時,芳閨在一旁笑道:“王爺幾歲了,還好戴這個。”
白執瑜聽得清清楚楚,卻不答,一時望著鏡子,愣了神。芳閨當下知道這話說得不好,悄悄退出去了。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他才放下那串銀鎖,語氣隻是淡淡:“倒也是,我早不是小孩兒了。”
好在小王爺的不悅都隻是片刻,未有幾時,他便吩咐道:“我那件袍子是年下才做好的,總不至也小了,拿來我瞧瞧。”
李順兒便將華袍披在他身上,係好絲扣。長袍以平淮特產的絲絹打底,鑲浮著薄紗,用纖纖如發的銀絲細細密密繡出花樣。上身,端得是翩翩之態,遊若浮雲。
“這料子真是好,穿在王爺身上,更顯出風流了。”桂枝笑道。
芳閨聞言,撇過她一眼,心道,風流不風流的,實在輪不著你在此賣弄。她不知曉桂枝也瞧見她輕蔑的目光,忙是收了笑,自到一邊去了。
“噯,咱們王爺這樣俊秀人物,穿上身的衣服,哪有不好的。”李順兒也笑道。
“這才好呢,千萬不能讓母後覺著,這幾年我在外頭過得委屈,連件好衣服也沒有。”執瑜笑得心滿意足。
“是了,過天我再著人采買些禮品,頂好是能送到宮裡也顯得稀罕,也好顯一顯咱王爺的心意。”李順兒滿臉堆著笑。
“順兒哥真是有趣兒,宮裡頭什麼新鮮玩意兒沒有,還短咱們府裡頭出去的。”芳閨說道。
“這樣長的時間,不知道母後如今怎樣。”
“太後娘娘有王爺這般聰慧的孩子,又有當今聖上的庇護,是最有福氣的人,自然是好著呢。”奶娘王媽應道。
可惜這話並不算受用,執瑜聽過,隻是磋磨著身披的紗袍,再沒開口。
很快便到了進宮的日子,小王爺搭乘著轎攆,匆匆行駛。
執瑜一身銀紗白衣,好不瀟灑。他小心揭開轎子兩邊的紗簾,人來人往,看不出是何地何處。
“還沒到麼?”
“不急,許是還有一炷香的時候。”福潤應道,今日隻有他跟來。
向皇帝請過安後,便到後宮中去,第一位見著的卻不是王太後,而是在院裡碰見的白承瑾生母陳太妃。陳太妃年輕時候並不受寵,先皇崩逝過後,從前那些得意的妃嬪便再比不上她了。
這些女人生活的根基到底是男人,丈夫生,便靠著丈夫;丈夫死,便是兒子。
“瑜兒相貌是愈發標致了,奴家瞧著卻是瘦了些,可是府裡的廚子不好?”陳太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