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從宮裡撥來的廚子,沒有不好的,怕是我生得比從前高了些,娘娘忘了。”
陳太妃上了年紀的人兒,笑起來眉眼彎彎,顯出幾道笑紋,平和周正的臉上最是有幾分慈祥的富態,應道:“是了,奴家老了,記性不好,定是咱們瑜兒長高了。”
“這話不對,我自小便看見娘娘,如今倒比從前更貌美些,何來年老一說。”
“你這孩子,無怪從前宮裡的娘娘都喜歡你。行了,快去給你母後請安,莫教她候著。”陳太妃笑意更深,嘴上推托,心裡卻實實在在泛起一股暖流。
這話並不假,從前宮裡頭都說小王爺生得最秀氣。
臉型端正,年紀小,顯不出些輪廓,一雙眼睛屬短圓型,眼尾偏垂著,時或顯出幾分呆氣。鼻子不算挺,細直著,更顯出些柔和,嘴唇淡薄,形狀分明,本就是看不出年紀的麵相,如今仍舊不乏稚氣。
這樣端秀的樣貌,旁的不提,是最討女人歡心的。執瑜出生時,皇宮裡頭有些年頭不見嬰孩,不單是父皇母後,妃嬪們見了也喜歡抱著他逗趣兒。
入了殿,眼見王太後正與楊太嬪一同飲茶。楊太嬪膝下獨有一位年幼的奉陽公主,到底是有子嗣的,不得不多做打算,因此常來太後宮中走動。
“兒臣給母後請安,給楊娘娘請安。”
王太後雖見著兒子走進廳中,卻並不開口應答。
她從前也是極嬌美的,隻是起於寒微,在宮中數十年曆經世事,年歲也漸長,如她這般的北族美人是最經不起時光磋磨的,兩頰凹陷下去,顴骨更顯突出,鼻梁高挺,長眉也是濃烈。
如今端坐在金絲楠木雕的寶座之上,總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好在她一雙眼睛生得精致,還能看出從前幾分秀雅,隻仿佛煙雨朦朧著,不很清明。
楊太嬪一向和善,育有幼女,對年紀小的孩子格外疼惜些,輕輕放下手中一隻花紋瓷杯,以示提醒。
足足教執瑜跪了一炷香的時候,才開口喚他起身。
“怎麼竟穿了這樣一身,倒比宮裡頭的皇子穿的還好。”
宮裡哪裡有皇子。劈頭蓋臉,就這麼一句,執瑜沉默著,不知如何開口。
楊太嬪看出他的神色,解圍道:“瑜兒這樣小的年紀,哪裡知曉這些。瑜兒,告訴你母後,是不是這樣?”
“母後,都是兒臣不懂事,從此記住了,再不會犯。”執瑜又跪下。
“你如今十五之齡,民間這般大的孩子,能於一家之中獨當一麵的,也不少。”
四下裡靜默,太後輕輕歎了口氣,又道:“方才可去見過皇上。”
“見過的。”
“我聽聞你險些砍了先皇留給你們兄弟的樹。”
“兒臣糊塗,一時心急,實在不是有意。”
“上回承瑾進宮,我有意叮囑他好生教導你,如今看來,你大抵並不聽他的話。《尚書》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你非但不用功讀書,也不懂得孝悌,以我如今的年紀,實在教不了你,若沒旁的事,便退下吧,以後不必再來了。”
執瑜這時才抬起頭,眼中已是霧蒙蒙一片,眼珠也不敢轉動,隻是呆愣地望著,卻也看不清前方。稍時才回過神,向著母親叩首,淚水滴落,滲入地毯中,就好像心底思緒,竄入深處,卻還在表麵上留著暈開時的痕跡。
“兒臣明白,惟願母後體態安康,享千萬歲壽。”
是時,楊太嬪在旁說道:“瑜兒,不如同去奴家宮裡,奉陽許久不見你,昨兒還提起你呢。”
執瑜正起身,抬眸瞧了眼太後,便同意了。
到了楊太嬪居住的寢殿,她拉著執瑜的手,讓他與自己同坐一處。
“楊娘娘,母後從此,都不再管我了嗎?”
“哪兒的話,奴家也同是做母親的,為娘的從來心最軟,怎舍得真拋下你。太後總有許多難處,你年輕,還不能明白。”
她為執瑜倒了茶,輕輕整飾他落下的一縷發絲,又道:“我從見到你,就知道你還沒變。在這世上,人心是最易轉改的。你自不必在乎此一時彼一時的風光,隻要能保全好自身,該屬於你的總歸會回來。”
執瑜看著楊娘娘,一時無言,許久才從位置上起來。
“楊娘娘不吝賜教,兒臣萬分感激。”
福潤瞧著王爺從宮裡出來,神色滿是疲乏,絲毫不見初到時候的瀟灑。
回程時,執瑜一直靜默著,突如其來一句:“那天我鬨嚷著要砍樹,還好有你攔下了,都怨我,教你們那般心驚膽戰。”
“王爺不必掛懷,本也算不上什麼。”
執瑜隻是垂著頭,自顧自說道:“到底是我的不是。”
福潤驚道:“奴才卑賤之身,實在承受不起。”
小王爺不再說什麼,隻聽見深深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