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好說,這‘半塊’是,凡我有一塊饅頭,便分半塊給你。”
執瑜輕笑幾聲,回答:“我倒從未聽過有人這樣說的。”
“也是,我這樣的人,世上單隻有一個。”她揚起下巴,笑容總是顯得太爛漫,前時的窘迫都消散殆儘。隻仿佛她正就是這樣的人,縱然自己做得不是,說過改了,便也不放心上。
“你既如此,那若是我得了饅頭呢?”
“你得了,怎樣,是你的事。我隻覺著,這準則是說給自己的,從來不是約束旁人的。”
才說了這些,執瑜忽然想起這幾月有許多事要告訴她,便道:“這些日子不見,我總有許多話要說。”
“我洗耳恭聽。”小女子嫣然一笑,偏過頭去。她且笑,眼尾便翹起,一雙眸中光波流動,宛若明星熒熒。
她一瞧,執瑜便是語塞,思慮了良久的話竟都渾忘卻了。“我……我不知怎麼的,一時倒全忘記了。”
“無妨,下回再說吧,”她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包,又道:“才說呢,我倒忘了,這半塊饅頭給你,至於你幫了我的忙……不必擔心,這一筆我雖暫還不上,且先記著,日後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必當相助。”
“不算什麼的。再者說,我們既是‘半個饅頭’的交情,何必在乎這些小事。”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的白饅頭。
“交清就是交清,那能夠摻了這些個,罷了罷了,你說了算,畢竟……”她晃了晃腦袋,轉頭認真地看著他,咧開嘴微笑,露出幾顆小巧的白牙,又說道:“你現在也算是我的債主。”
執瑜也回望著她,愣了愣,望著一雙如星眼眸,隻感到頭腦懵懵的,發著熱氣。片刻方才回過神來,答道:“嗯,倒也是。”
李順兒也識趣,遠遠地跟著,眼望二人,一個雙手背在身後,踩破草履,步伐搖搖晃晃著;一個攥緊袖口,足踏雲紋靴,走得有些不平穩。
執瑜早忘了李順兒還在後頭,聽著她一句一句說著,時而微微頷首。
“聽你說話,總仿佛並不是錦城人,”執瑜說道,見她一時愣住,又忙補充道:“對不住,我忽然這樣問,著實唐突。”
身邊人這才回過神,揮揮手,說道:“無妨無妨,我在濱州出生,後來逃亂才來了錦城。”
“這樣……”執瑜隻想著方才得罪了她,急於說些什麼好翻過這篇,雖說聽見這話,也不怎樣咀嚼,便道:“我王……我兄長,如今也在濱州。”
“濱州……山明水秀,普天下,再沒有那樣好的風光。”她忽然望向天際,露出了此前從未有過的神色。
“是麼,既是你這樣說,有朝一日,我也樂得去看看。”執瑜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雲彩燒得火熱,翻滾著和碧穹的波光混雜一起,兌出紛繁的色彩。
“你今天怎麼會來這呢?”她問道。
“嗯……我遇到了些事,身邊人都有些擔憂,便讓我出來走走。”
“原來你們這樣人,日子也有不順心的時候,倒白教我羨慕了許多年。”她玩笑道。
執瑜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忍俊不禁。
“笑什麼,我本想安慰你幾句,你倒好,不過我這樣笨嘴拙舌,遭人恥笑也是該的。”她偏過頭去,做出賭氣狀。
白執瑜開始隻聽見她說自己是為著安慰他的話,仍舊止不住笑,見她這樣,忙收斂些道:“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我從沒聽過這樣的話。”
聽見這般答複,她纖長的淡眉緊蹙,雙手環抱,埋怨道:“我這般對你,你竟拿我當笑話,還說這樣話打發我。”
執瑜這才收斂笑意,著急忙慌,雙手搖晃著,說道:“對不住,對不住。瞧我這,有嘴沒舌的,惹惱了姑娘。”
“罷了罷了,我也隻是拿你尋開心。”她想著,這人才遇見不好的事,再刁難他豈不是太過分了。
二人邊走邊聊著,一茬接著一茬搭話,竟也到了火燒雲吞沒蒼穹時候,執瑜白皙的臉上照映著烈火似的光彩。
她這才如夢初醒般,說道:“今天多謝你了,時辰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
語罷,她快步而去,執瑜隔著幾步,喚道:“噯,還沒問你住哪。”
“漂泊慣的人,哪裡有家。”她回頭遠遠地應著,腳步不停,風兒也一般地去了。
執瑜一個人留在原地,隻望著手裡半塊白饅頭,出了神。
“爺兒,冷不冷,前邊兒有一處茶館,要不咱去坐坐?”李順兒這才跟到旁邊問道。
“不忙,再走走吧。”
“是了。”
“李順兒,這白麵饅頭,有什麼滋味兒?”
“饅頭既是饅頭的滋味,隻是王爺這半塊,味道自然不同些。”
“李順兒,你說,你同我是什麼交情。”
“王爺您說笑了,奴才怎敢和主子攀交情不是?”
“哼,”執瑜發出一聲鼻音,又道:“走吧,不是說去喝茶?”
“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