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李順兒歸來,忙不迭奔入內室,說道:“瑜爺兒,您瞧瞧,這成色如何?”
“不錯,隻這盒子顏色不好,太老氣,換一個去。”
“是了,是了。”李順兒弓著身子,頷首應答,接過盒子便又出去。
過了酉時,李順兒才跑回來,見得執瑜朝盒子點點頭,直道:“我這便去喚姑娘,爺兒且候著。”語罷,幾步跑出門去。
執瑜點頭,片刻又走到門口,說道:“慢著,這都什麼時候了。”
李順兒楞了楞,應了一聲。
晚些時候,豆沙到了房前,聽說執瑜已經歇息了,正要離去,執瑜慌慌忙忙套了件月白薄紗衫,幾步跑出門。
“她們說你有事尋我,是為的什麼?”
“原是不願這麼晚了還叨嘮你,她們……”想著要批上幾句,又不樂意在豆沙麵前說得太難聽,隻好又道,“真是不懂事。”
豆沙腦後左右各盤起一隻紅絲帶繞的麻花辮,耳後掛著紅瑪瑙珠穗,一身淺妃色的紗衣,襯得她笑容愈發明媚,唇上淡淡的緋色,不飾脂粉,嬌而不媚。
“不怪她們,在屋後聊著,不過是我多事,偶然聽見了。”她不自然地四處觀望,隨口答道。
“我知曉你並不是好事的人,不過是那些人長於搬弄是非。”
豆沙輕笑一聲,抬眼答道:“你倒是了解我。”
小王爺一聽這話,半垂下頭,扳了扳手指頭,一時間答不上,隻覺著麵上微微發燙。
豆沙看著他的神色,琢磨著方才說的話,也低下頭,不禁伸手去捉辮子把玩,才憶起弄春方替她盤起兩股辮子,隻好雙手交替反複捏著花景紋的袖口。
“豆沙。”“小王爺。”二人同時開口,不過一個是才取的名,一個是稱謂。
還是執瑜先發笑道:“既已來了,先進屋吧。”
二人到了正廳,執瑜小步向前,取出一隻淺緋色寶匣,遞給豆沙,說道:“想著過天你同我一起學書,便托人置辦了這些,你瞧著可還合心意?”
豆沙接過寶匣,垂著頭,竟一時呆愣,嗓子裡發出細碎的聲響,卻開不了口。
那時候她還不在此處,還不是豆沙,如今在眼前仍她棄取的,正是那時她費儘心思也無發索得的。
她總以為能忘卻,回憶卻仿佛是無聲的嗚咽,總是抓心撓肝似的非要她記起來不可。
“多……多謝你,真是費心了。”她說道,聲音細若蚊蚋。
小王爺怔了神,問道:“怎麼了,你不喜歡?”
豆沙一時沉吟,終於抬頭,眼神偏向一旁,扯出一個不夠圓滿的笑容,聲調依舊低微:“多謝你,隻是我哪裡用的上這麼好的東西。”
“這是什麼話,物件是物件,哪有人配不上的道理?你且取出細瞧瞧。”
豆沙輕輕揭開金絲線圖樣的裹布,現出一支紫竹羊毫,筆杆末細細鐫刻著幾個小字,其後連著一株細小的絲穗。
她聽見身邊人輕聲說道:“這支做得倒還不算精細,不過料子都是濱城產的,我另訂做了一支,月餘的便送到府上,屆時你再看看,合不合意。”
“不用,不用……”她擺手說著,似是喃喃囈語:“這就很好了,這就很好。”
二人皆不語,四下裡難免寂靜。
豆沙先開了口:“我還是先回去了。”說罷細細將裹布疊好,合上匣子,交給執瑜收著。
執瑜望著她,不自覺顰眉,說道:“極少見你這般編發,倒是合宜。”
她隻是心不在焉應著:“唔……正是方才姑娘們替我編了頭發,才來得晚。”
執瑜一時答不上,抬眼才見到她已經走得很遠。
月如白練清雅,迷迷蒙蒙似紗似霧。豆沙走到房前,呆愣的眼神不知飄向何處,恍惚之中,竟伸手拆了一隻辮子。
碎玉珠子落地,清脆聲響入耳,豆沙才仿佛回過神來,不免感到可惜,蹲下身,黑暗中,伸手向四處摸著,很快尋到幾顆玉飾。
清點過後,發現單缺了一塊,又找了一刻鐘,就是尋不見少的那珠。
豆沙仍是楞著,滿手汙泥,卻也不惱,隻在嘴裡呢喃:“找不見了,怎就找不見了。”
稍時,又反反複複念叨著:“可惜了弄春簪好的發髻,原不該是如此,原不該的。”
她進屋時,弄春正拆著發飾,見了她這幅神色,便輕聲道:“真是好玩,連我精心給你編的辮子都拆得七零八落。”
豆沙愣了神,輕輕應了一聲,邊走邊拆著辮子,自到後房去盛水。
弄春去後房淨手濯麵,見到豆沙早早躺在床上,向內蜷縮著。
她走到床邊,探出身,輕輕問道:“你若是有什麼不悅,願意告訴的,便儘管說著。我自是不會教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聽去。”
“沒事,你先去吧。”豆沙滯愣的眼神遠遠望向一處。
弄春仍舊立在原處,候了半刻,才輕輕歎了口氣,回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