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的夏日正是如火如荼,不似南國因著燥熱的薄雨而煩悶,烈日直照,便給這火爐似的城池添了幾多柴火,風也被燒得直撲向人,裹挾著團團熱氣。
“姐姐真是好福氣呢,二位王爺賞下來好些個首飾、珠串,給姐姐當嫁妝呢。”桂枝把玩著一株翡翠鏈子,羨豔道。
“誰道不是呢,這樣的福氣,旁人那是求也求不得的,”張媽替弄春篦頭,也湊過頭去瞧看,同是嘖嘖不已,“王府裡的丫頭,誰人能有弄春這般的樣貌,也無怪是有福之人。”
芳閨在角落裡收拾箱匣,聽得這話,手上動作也是一頓,桂枝斜睨她一眼,渾都看在眼裡,卻不作聲。
弄春隻是望向一處,任憑旁人粉飾她的妝麵、頭發,擺弄她的嫁妝,並不答話,眼中縹緲著,像蒙了層淺薄卻看不清形貌的霧氣。
直至碧穗緩緩走進屋內,弄春方才展露幾分笑意,碧穗卻不同,麵上半分悅色也瞧不出,走到弄春身邊,牽上她一隻顯露出骨狀的手。
“碧穗,你可得好好學著弄春呢,來日也攀上一位金龜婿,那才好呢。”張媽笑道。
碧穗迅疾抬頭望著她,聲色極寒:“你原是我的娘家人,無怪這樣盼著我好。”
眾人都愣了幾分,還是桂枝先笑道:“碧穗,大喜的日子,你倒使起性子來了,都知曉你舍不得弄春姐姐……”
碧穗撇撇嘴,很快便打斷道:“我看是你大喜的日子,瞧著歡天喜地的,旁人不知曉,還當是你嫁給哪位小廝,做了最末的妾室。”
桂枝當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被架得下不來台,隻得張望左右,“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這不是替弄春姐姐高興麼?”
“你?”碧穗還要扯著嗓子說,卻遭弄春攔下了,“好碧穗,你且莫說了,就再幫姐姐一件事,好不好?”
“姐姐,你若是有千萬件事要碧穗去做,那也是可以的。”碧穗望著弄春,不忍落下幾簾淚水。
弄春原以為雙眸哭得已乾了,想到此處,卻仍是鼻頭發酸,流下幾串淚珠,“你代姐姐,去把豆沙尋來,你們不在,我怎麼好走呢,我怎麼安心呢。”
她說著,深深垂下頭,可是媽媽們都說她不能哭,怕不吉利。
“姐姐……”碧穗茫然了神色,任憑淚水湧出,姐姐再不是一個閨中女兒家,她也再做不得一個孩子,終於是沒再說些旁的,邊抹拭著淚水,向門外走去。
可要去哪尋豆沙姐姐呢,卻沒有頭緒。可教她自己做些什麼,卻又膽懼。
從來若是有什麼,都是豆沙趕在前頭,她佩服她的勇敢,卻也不忍想見自己的無能。
好在旁人總拿她作個孩子,從來也吃不上什麼虧,可如今呢,自己不過是個孩子,誰人拿她放在眼裡,不過糊弄調笑一番,便過去了。
去尋豆沙,安得法子?縱是豆沙回來了,莫不是多一個人添愁,她們不是沒求過白執瑜,總也以為小王爺沒法子,自然其本身也毫無辦法。
總要靠著旁人,自然是這樣,若是她自己呢,又如何得以幫助姐姐。是數年,若是沒有姐姐,真還不知道要成怎樣。
當年被收容在府上,說話、打扮、習字,無一不是弄春姐姐教之、幫扶之。
難道如今,真就毫無辦法?
“瑜爺兒,”碧穗又來到白執瑜房門前,輕聲問道:“難不成,我們真得看著姐姐嫁去那個王爺家中,坐視不管麼?”
執瑜思忖一番,才道:“我聽聞,午後一過,秉玨哥親到府上來接人,不如我再去問問他,究竟是作何想法,不過你可千萬小心著,我也摸不準他們是個什麼脾性,若是發作了,可是一發不可收拾。”
“嗯,”碧穗深深點點頭,說道:“我定會的,多謝王爺。”
末時,兩兄弟共在正廳中迎接白秉玨,白承瑾笑著上前,攬上他的肩膀,說道:“原不是什麼大事,還勞煩你過來一趟。”
秉玨笑眯了雙目,鼻根部擠出一團肉,寬厚的方嘴咧起,說道:“都麻煩你們了,那算什麼事,隻顯得我們辰明府小氣不是?”
“都是自家兄弟,還怕這些。”承瑾揮揮手,滿口不在意道。
三人向廳內走去,白秉玨大步跨到四方椅前,一揮衣擺,直坐下,抬起右腳放在左腿上,沉沉咳嗽幾聲。
“承瑾兄前些時候在濱州?”
“是,前月裡才回來。”
“濱州這地界實在是個好去處,山好,水好,人呢,自也是……”他笑著,臉上的肉都擠在一處。
執瑜不忍看二人,把頭彆開,沉默著不理會二人。
承瑾同秉玨又隨口聊了幾句,便一時安靜下來。
“秉玨哥初次貴臨本府,不知怎麼瞧上了弄春,她從前福薄,可憐半生,大抵還料想不到,自身能有如今。”執瑜頂著承瑾淩厲的目光,忽地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