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吃不進東西,睡也睡得不安生。
尋常都說病患是形銷骨立,淑椒原是最顯肉感的小骨架子,如今也骨節凸顯。莫說是如此,她一張臉上更是顯出病容。
兩頰本是圓鼓鼓的,如今也凹陷下去。她原是眉弓高些眼窩深的一類,如今也顯得眼球突出,雙目大而無神唇色本略嫌淡薄些,而今更是蒼白。
豆沙無心梳妝打扮,每日晨起盥洗濯麵已教她疲憊不堪,更不必提精心撥弄那些個碎石廢珠子。
好在她體魄是天生成的康健,尚還不至於落了病去。
如此這般的時日,磋磨著,竟也過了小個半月。
或許因著白執瑜的安排,房中往來伺候的人不斷。
她一向算是好脾性的主兒,況且自己也是下人出身,一向都說不喜好人侍奉的,可時或心緒不寧,也有得罪人的時候。
仿佛大家總是以為,已然身處高位之人,再是更好些,偶爾發次脾氣,也是要遭天譴,活該挨罵的。
那些丫頭自覺沒有她這樣的“好命”,更是對她不滿,縱是平和些的,不嫉妒,卻也好在背後說兩句閒話。小廝裡,嘀咕她同執瑜,那便是更多了。
人是惡的,並無性彆之分,隻是這些個男人嘴裡哪有乾淨的,不過是裝的樣子好,仿佛倒真不碎嘴子似的。
不管怎樣,豆沙都無暇顧及他們說的什麼、編的什麼,她一味念著弄春同碧穗。
其實府上命運淒苦之人隻多不少,豆沙知曉的,也有一些。
可人一陷入困難之境,便很自然地在心中將自己置於最悲催的那一方,連是旁的人,或事物怎樣,也做不到正視旁人的苦難,隻沉溺於自己的不儘苦痛之中。
如今的豆沙便是這樣,她隻知道碧穗魂歸西天,弄春前路未卜,自己則湎於悲痛,一時無法自拔。
是日,豆沙正倚在床邊,她渾身乏力,已經很少下床,望見窗外撒下燦烈的日光,忽地發問道:“眼下是什麼時日,瞧著倒是熱。”
“姑娘,才至五月,往後還得更熱些呢。”一個進來清掃房間的丫頭麵上當即添了笑,答道。
“五月,都已是這時候了,”豆沙伸出五指,撫向天光,可不是麼,夏初的陽光才至如此。她喃喃念叨道:“不知道姐姐好不好。”
“這不趕巧兒了,昨日瑜爺兒才送來這些信紙,說是豆沙姑娘要是想李蘭質姐姐,大可以寫了信,差人送過去。”
那小丫頭麵上更增笑意,邊說著,邊從櫃中取出收好的信紙,好給豆沙瞧瞧。
豆沙一聽這話,頓然從床上跳下來。
“我竟沒想到,”她驚呼道,猝然無力,隻得蹲下身,拽著頭上兩邊的發絲,隻可惜哭得太多,隻發出幾聲乾啞的喘息。
丫頭見了,略有驚狀,忙道:“姑娘莫急,現在寫些,也是來得及的。”
豆沙這才刮過額前的亂發,整飾麵容,斷斷續續說著:“你說的不錯,你們總是比我周到些。”
而今豆沙言語總是迷迷糊糊,有些前來照顧的姑娘,回去後都說是怕得慌。
豆沙邊是喃喃念著,還抬起頭,向著麵前的丫頭擠出一個算不上完滿的笑容,“原我也沒旁的法子,不過寫幾封信,還是有的。”
“正是了,前時我書學得不好,也想同姑娘學習學習呢。”丫頭偏頭,勾起唇角,莞爾一笑,她眉眼仿佛生來便是彎彎的,生出幾分柔態。
她不怕豆沙,府上來往權貴這樣多,同王爺親近些的,獨有豆沙最是沒架子。
連是芳閨這樣稍稍能同王爺走得近些的下人,尚還要甩她們幾分臉色瞧瞧呢。
“這算不得什麼,你且瞧著我寫,漸漸便會了。”豆沙細數手上的信紙,像是每夜疲乏著趕回家的小商販,如數家珍地清點手上的票子。
“你說姐姐,她……總還是有些好日子的吧,你說……”豆沙研墨時,念及弄春,聲調漸漸低落下去。
“蘭質姐姐,總像朵鮮豔的花,不論到了何處,都是那般濃烈而嬌豔的色彩,誰又能掩去呢?”小丫頭直答道。
弄春是鮮豔的花麼……
聞說此言,豆沙隻是垂眸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麼,繼續寫她的信。
之後也不在她麵前多提弄春的事了。
“糟了,寫錯了。”豆沙忽道,正欲揉成紙團,丟到一邊。
丫頭知道她是心緒繁亂,唯恐越是撕去重寫,越是要再撕,屆時,豈非是更糟。
她趕忙勸阻道:“姐姐不如留著,多寫幾封,好教蘭質姐姐多看看,也可打發時間不是?”
“還是你周到些,”豆沙迅疾露出幾分微笑,說著便將信末幾個字補好,放到一邊晾乾。
“我得多寫些,教姐姐有多些東西看才好。”她反複念叨著。
“是了,蘭質姐姐若是知曉這些,定也覺著豆沙姐姐體貼呢。”她複又勸慰道。
體貼?是二字一道出,豆沙便總仿佛想起什麼。
許許多多的身影像是小時夾在書間的楓葉,有人特特翻開一頁,從中拿起那片染得火紅的楓葉,遞給她。
自幼不算是逆來順受之人,卻也隻得執著那片旁人給的楓葉,原是預備揉碎了砸在地上,卻仍是放在手心,細細端詳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