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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徐太醫才熬好了藥,您且喝一碗吧。”發言者乃是而今王太後身邊唯一隨侍的宮女茉清。
她舉著藥碗,伏在榻前,麵上殘餘著破碎的淚珠。
太後在宮裡病著,旁人不知曉也就罷了,她那名義上的三個兒子,誰也不知道。
亦或是知道的,裝作不知。
“茉清,你可知曉,我這宮裡頭,原是極熱鬨的。”太後已經不大有氣力了,可還是倚在榻上,說著這樣的話。
其實她冷得很,蜷縮起來會好些,但是她並不想做出那般似是示弱的姿態。
茉清努力擠出些笑臉,因著哭了太多次,雙目浮腫,瞧著十分虛弱。
“奴婢知道的,他們都在忙著,並非是不願侍候娘娘。”
“哈哈,也是,熱鬨不熱鬨的,還有什麼要緊……”王太後苦笑,一張上天費儘心思雕琢出的臉,也隨著歲月和病痛,憔悴許多。
似她這般的北族美人,有天生成的好骨相,偏生是怕老,繁華留不住的。
“你可聽過,他們說著的,我的故事。”她眺望著遠處,似乎有一瞬,麵上閃過一星半點的奕奕神采。
美人遲暮,最不怕老的原是一雙眼眸。
可王太後一雙澄澈眸子,如今也黯淡下來。偏人又不斷清瘦下去,向外凸出,更顯得空洞,再難看出從前的千嬌百媚。
茉清順勢望去,破涕為笑,說道:“娘娘與先皇陛下佳偶天成,天下誰人不知。”
“佳偶?我也老糊塗了,竟想起他來……咳咳。”王太後正說著,忽地身子歪向一側,吐出些黑汙的血。
茉清嚇得連忙起身,因著腿麻站不穩,還不忍向後退上一步,嚷道:“娘娘,奴婢去喚徐太醫來,您且候著。”
“不必了,茉清……我聽說,執瑜那孩子今日大婚。”
她絮叨著,心中想著,自己許是時日無多了,所述之言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根本接不上。
茉清刮開自己額前兩側淩亂的發絲,展露出幾分笑容,向著王太後說道:“娘娘,小王爺是陛下親賜的婚約,風光無量呢。日後住到宮裡來,娘娘便可隨時見著他了。”
“不必了……見他做什麼,平添傷悲……咳咳,他此後,許是也見不著我了吧。”她說著,眼眶竟濕潤起來,淚水順著眼尾,靜靜淌下。
“不過他真是個好孩子。”
不明所以的一句,茉清知道王太後一直對小王爺避而不見,頭回聽見她這樣說,心覺甚異。
“娘娘,我現在就傳人去請小王爺,小王爺最孝順,不會不見的。”茉清忙起身,放下湯藥,胡亂在衣上擦了擦手,正欲出門。
“茉清,不必去,不必去。煩你聽我,聽我說著,這世上也容不得我,有旁的願景了。”王太後伸出手,想拽住茉清的衣擺,卻隻是輕飄飄的觸碰。
“娘娘,您才做了太後沒幾年,皇子們都建功立業,各個名揚四海呢……”茉清哭著,那淚中,或許真有幾分,是為著攤伏在眼前的女人流的。
王太後充耳不聞,隻自顧自地念叨著:“他們都說我,起於寒微,幸得小漁橋一遇!簡直可笑,他從來,從來不是為著我……”最末幾句,淹沒在哭聲中,聽得不很明晰。
“執瑜也可憐,他太傻,許是連自己的命都看不清。可我,真教我知曉了那些,又怎麼……怎麼好好待那孩子呢。”
“我……還真就如癡夢一般,總以為,這皇後之位,是他特特賦予我的。”她沒說下去,若還是小漁橋邊平民百姓的女兒,又怎會在意是千人捧,萬人攜的皇後之位。
“凡是人,守不住自己的心,到頭來,也不過枉度一生。”說完這句,她便垂首依在臂上,微微闔上眼,歇息了半晌。
茉清仍在邊上候著,忽然又見太後睜開雙目,輕歎一聲,念道:“這宮裡真好啊,你瞧執瑜,瞧我,承瑾、擎珹、或是奉陽,哪個不是集了千人寵,萬人愛。”
她已經很疲乏了,微微垂下頭去,沉聲念叨:“鴻瑜,你若是在的話,也會同我一般想法吧。”
茉清跟了王太後才幾年,來宮裡也不久,鴻瑜,似乎聽宮裡頭的老人說過,卻也記不清,到底是何人。
“事到如今,人人都稱我是太後,誰人還會記得我從前的名姓呢……”王太後複又倚回榻上,隻是喃喃。
“茉清,煩你……最後應允我一事”,她複又掙紮著起身,用儘了氣力,牽住茉清的手腕,“晚些……晚些再告訴他們,我死了,執瑜還要好好完婚……我,我也想安安靜靜地走……”
“娘娘,您彆說這些,您還得好好走出去,見見小王爺的新夫人呢。”
王太後沒再說什麼,隻是歪在一邊,露出幾分淒慘的笑容。
走出去?她從來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