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承瑾喘息著,嗓音低沉沙啞,“夠了,執瑜,彆消磨了,如此下去,連我也得留在此處。”
執瑜全然亂了形狀,隻不住地擺著手,半句像樣的話也說不出。
“執瑜,嘶……”承瑾扯著嗓子,隻覺著喉間像是裂開一般,“快啊,你先前不是連人都敢殺麼?怎麼這時候又退縮了?”
“殺,殺人……”執瑜顫聲重複著承瑾方才所言,眼前浮現出當初李世超脖頸斷裂開來的景狀。
執瑜緩緩俯身,雙手掩麵,呢喃道:“他該死,誰教他侮辱我們,還要割我的衣服。執瑜隻能殺合該去死之人,執瑜不會傷害無辜之人,我沒做錯!”
這時候,承瑾都無暇管顧旁的事,隻得歎氣,輕聲安慰道:“是,執瑜,可如今,將我的腿留在這兒,我們兄弟二人離開,此便是該做的事,彆去想……嘶。”
聞聲,執瑜忙上前,湊近承瑾的傷腿,問道:“哥哥,我……那我幫你。”
“嗯,執瑜,去做吧,彆怕,彆怕。”承瑾輕輕將頭依在地上,容自己的脖子稍作歇息。
執瑜將劍高高舉起,承瑾看見地麵映射出的陰影,微微闔上眼。
可他卻遲遲不曾等到長劍砍下他的右腿,幾乎是一刻鐘過後,執瑜才因手臂脫力而放下長劍。
“哥哥,我不敢。”執瑜聲色低落,深深垂下頭。
承瑾無奈歎道:“執瑜,你坐下吧。”
他其實不剩幾些力氣,可又最知曉執瑜的脾性,隻得耐著性子道:“當初,你母後,在後宮裡,生著病,嘶……白擎珹,他非不讓太醫去治,這才耗死了她老人家”
“金淑檸呢,四處尋人,恨不得將北朝舊人趕儘殺絕……”
“金淑椒,許是沒做什麼,全府上下,全遭了她的毒手,若隻是怨恨你我,何至於牽扯進那樣多無關之人。”
“還,還有……”
“哥哥,我知道了,你彆說了,哥哥,你疼不疼……”執瑜不知怎的,是時裡,淚水止不住,有些甚至流進嘴裡,微鹹而泛起幾分苦澀,似乎還混著些沙土。
承瑾並不管他,複又開口,他氣息愈發沉重,像是要把自己最後一絲力氣都全數耗儘。
“父,父皇,你以為他待你很好麼?從前,正是因著他,害了,害了母後,聽聞是,親手殺死她的孩子,換成了你,否則,否則母後怎會如此怨恨你。”
“不正是因著,她知曉了一切麼?”
執瑜失神,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人。
“知曉一切,才會深覺苦痛,執瑜,你也並非不知曉,何故不願麵對?你並非沒有可以憎恨之人,隻是不願帶著恨意活下去吧。”
聞言,不知怎的,執瑜忽而起身,舉劍劈向承瑾的腿。
……
沙塵之中,悠悠走出兩個身影,執瑜攙著承瑾,二人相依。
承瑾的腿隻略略包紮過,鮮血淋漓,走過的土地上,一步餘下一塊斑駁的血跡。
執瑜邊扶著承瑾,邊喚道:“溫爾雅,爾雅。”
承瑾支著一口氣,“彆叫了,她耳朵不好,聽不見的。”
說過這句,他便半昏厥過去。
白執瑜覺著環抱著的身軀沉了些,也知道他狀況不大好,半暈過去了。
可他還是很認真地答複道:“她能聽見一點點,就一點點。”
下一刻,執瑜抬首望天,唇上一涼,隨後便是淅淅瀝瀝的小雨。
不知怎的,執瑜忽然覺著,自己會在清清冷冷的細雨之中,離開這,連綿的雨中,似是琉璃一般的人世間。
執瑜走了一會兒,便尋見一隻半腰歪斜的樹,是才將承瑾放下,好供他避雨。
他又從一窪水中取了些乾淨的清水,給承瑾潤了潤嘴唇。
“爾雅,爾雅。”執瑜給自己灌了些水,便放聲喚道。
他不會拋下爾雅的,這些時日,執瑜也能看出些,爾雅從來便是性子堅韌之人,不會輕言放棄。
一個耳不能聽,口不能言之人,尚能拚儘全力,保全自身至如今,他又有何緣由棄之不顧。
金淑椒,王太後,白承瑾,白擎珹,金淑檸,溫爾雅,芳閨,弄春,李順兒,福潤……這許許多多的名姓,在他腦海中輪著番浮現。
最終,他停駐在一處,雨水衝刷了他泥濘的臉。
最末一個,在執瑜一生之中,可堪稱為朋友之人,在一場地動過後,隨著碎裂崩塌的山石一同,永存於回憶之中。
他不得不想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若不是她,再怎樣,也不至到如此地步。
可這一切,又真的是她主使,也都因她而起麼?
或許執瑜隻是不願怨怪自己的親族。
連是思考也覺著太累,他不樂得再想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