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立樞麵色微有一滯,隨後便收了笑意,轉成狠戾神色,寒聲道:“如今這‘本宮’,你可是稱不得了,日後如何自稱,還得看陛下的意思。”
“哼,”淑椒嗤笑一聲,稍時,便答道:“再怎樣,也不必如閣下一般,自稱犬馬。”
尹立樞見她神色如常,心覺甚異。
但無論如何,身為男子漢,不能丟了份兒,於是他迅速立起身,持著嚴肅麵孔,語調冰冷,“你且自己瞧著吧,風水輪流轉,今個兒是你,明個兒是我。從前燕山行也風光,現在呢,墳頭草又幾許?”
尹立樞已走出去幾步,才忽然聽聞,淑椒在其後喚道:“以後想葬在何處,我瞧著,也不必選了,便同燕山行葬在一處,反正你倆從前也算得上是兄弟。”
“哼。”尹立樞輕輕嗤笑一聲,便悠悠向前走去。
下一幕,便複又到了眼前。
四方沙土飛揚,淑椒雙目染了許多紅血絲,卻也覺不出疼痛,而是渾然無覺。
她終於動了動,隻是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才知道頎長的指甲不知何時已然斷裂開來。
不過淑椒並不怎樣在意,淺淺看了一會兒,便複又抬頭,隨便望向一處。
金淑椒很想一些旁的事,不知為何,怎麼也回憶不出。
她試圖回憶起自己最末一次見金淑檸時,是怎樣的景致,她身著如何樣式的服飾,唇上搽的何種色彩的胭脂,周身上噴灑的花汁子是哪一樣,旁的佐物是哪一種。
她渾都不記得了,淑椒原來隻以為自己慣於忘卻自己犯下的錯事,如今才明白,連痛苦之事,也擅於遺忘。
“小公主,怎麼落得這幅樣子?”一位同樣負責押送淑椒的看守倚在淑椒的囚籠邊。
他肩膀稍窄,腰也束得瘦些,不過還能看出一部分練家子的底,站姿也板正些。淑椒從前在胡尤義手下習武,一看便知道他不是耍滑頭偷閒的小兵。
金淑椒淡然望了他一眼,複又看向自己的一雙手。
“怎麼,心情不好?”他轉過頭,露出幾分笑容,問道。
淑椒看見他一張側臉,鼻梁頗高,嘴唇極薄,唇色也淡。
聞說這句,淑椒才終於有所答複:“若是你呢,關在囚車裡,候著遭人流放,能好受麼?”
他走開一步,回過身,輕輕一笑。
淑椒是才看清他的全貌,鼻梁雖高,五官上還是很有幾分清秀的,不過臉型有些瘦削,便又減了幾分柔和。
隻到此時,淑椒才終於對眼前此人生出些許好奇。
“小公主,有些東西,不是討來的,該是要自己去爭取的。”他這樣說道。
小公主?淑椒並不喜好這個稱呼,她忽然想起小時,自己並不願意做公主的時候。
小淑椒實在不願承擔這些。
見淑椒不答,他也沒有就此放棄,複又說道:“小公主,你來猜猜,我是何方生人?”
金淑椒卻忽然抬頭,打斷道:“許兄弟,我都已是將死之人了,你去找些能活得更久些的人談天吧。”
姓許的聽見淑椒喚自己“許兄弟”,神色驟然如點亮的燭火,他歡笑道:“這不就猜對了一個麼?”
“我果然沒看錯人。”
竟是不明所以地來了這麼一句。
淑椒不樂得理會他了,複又垂首,呆望向一處。
“噯,小公主。你在宮裡的日子如何,我倒是好奇得很。”姓許的湊近淑椒,麵上添了幾分興奮和喜悅。
淑椒不曾正麵答複他,邊清理著手指中的汙泥,淡淡答道:“燕飛梁,至少是周邊境地。”
他放聲大笑,微微頷首,稱讚道:“小公主,你挺厲害啊。”
忽又閒步而去,隨口道:“比之你那個妖精似的姐姐,那可是聰明多了!”
“你見過我姐姐?”淑椒微微顰眉,問道。
“遠遠地看過一眼,周身的金玉珠飾,綾羅錦緞,平民百姓恐怕一輩子也見不著那麼多。”
淑椒並不回答什麼。
她是穿過狐皮大氅的人,也曾是貧民窟裡討飯中的一個。
“不說那些個了,否則你又要難過。”他眨眨雙眸,複又笑眯了眼。
“我一向最喜好賭,這輩子下注也不下百餘次。可這次,我想賭下一生中最大的一局,不知道你,敢不敢跟呢?”
淑椒抬眼時,陽光正巧灑在那人身上。
“如若是膽子太小,那便罷了。”她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