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挽好發,茶水漱口,在盆架前就著隔夜冷涼的清水簡單洗漱,又回到床邊,入睡前被披於身上的那件外衣還落在床間。
拾起那件水色外衣,趴在床沿的青年依然無知無覺的熟睡著,嘴角帶笑,該是沉浸在某種美夢之中。
柳寒燕將外衣穿好,轉身走到門前,打開廂門,幾縷晨風自門扉灌入,
薄且冷。
他戴上兜帽,離開了屋子。
……
春日向午,縉朝京都。
自留縣返京的車馬終於入了都城。
十裡大道繁華綺麗貫通城門,兩邊屋宇鱗次櫛比,這是京都的外城。坦闊大道的儘頭,暖風醉日下一道橫水展如白練,隔開內外城;橫水兩畔,籠岸細柳蓬茸繁茂,柔條披拂。
駛過人流熙攘的外城道,橫水之上,烏篷船隻零星精巧,數架朱紅闌乾的橋梁跨水臥波,穿過煙柳畫橋,便入了內城街景。
朱紅闌橋的那頭亦是一條筆直的通衢長街,曛暖霽日之下,長街兩側,窗軒卷翠幕,金碧樓閣直上青空,公子墨客,白馬香車,仕女豪紳,人物嬌奢,雍容雅步,掩袖笑語……
東風浮暗香,滿城飛絮探樓閣。
……
馬車下了赤色闌橋,車身突然一道突兀擺震,一瞬頓停,而後又一陣不輕不重的晃動。
車廂內,車輪鬥止下,柳寒燕手中輕執的經書不禁脫落,長睫微抬,他輕扶一側廂壁,拾起掉落的經書,窗幔擺蕩間,窗外情狀影綽,瞧不分明,隻聽得懸於窗格的金鈴碎碎響動,車外人聲遝遝,馬匹鳴鼻作響,車夫和侍衛的驅鞭禁喝聲。
車簾被掀開,玄七彎腰踩在車前橫木上,伸出一隻手說道:“陸二公子,馬騎出了些問題,以防萬一,還請公子先行下車。”
“待過後馬匹穩妥了,再請公子回車廂。”
柳寒燕抬目,輕略頷首,手中經書放到案幾,他目光些垂,並未去搭玄七伸來的手,起身扶過廂壁,傾身步至車簾前,身體便要探出車廂,卻見玄七依然穩穩踩在原處,阻隔在門前,未曾避讓。
柳寒燕靜靜看向他,玄七收回伸出的手,無奈一笑。隨之,便又忽然抬手,探向柳寒燕長衣後放下的兜帽,為柳寒燕將兜帽戴上,細細戴好,這才邁下車轅,不再擋在車門。
柳寒燕扶向帽沿,長睫微微搭下,下了馬車。
時當午刻,車外霽日晴空,陡然明亮的光線,讓柳寒燕睫羽一瞬簌動。
花香柳媚,街市正是繁盛熱鬨時候。
馬車和輕騎方下赤闌橋,正停在朱紅闌橋的橋頭。地麵不知何時、也不知被何人撒了大把黑豆,馬匹行了半日路程,此刻聞到黑豆香味,全都低頭爭找著豆子吃嚼著,任憑侍衛與車夫如何拉韁繩、抽馬鞭,全無作用,僵持不走。
橫水上的其他橋梁都正常通行,與往常無二。唯有這方橋頭正巧基本都是腳下徒步不受馬料豆影響的路人,也恰巧就陸府這一輛車架隊伍被迫停在此處。
車夫在馬前拽著馬繩,急得擦著額汗。侍衛騎在馬上抽鞭無用,長靴頓時一磕馬腹,氣笑鬱罵:“怕是豬彘投的胎,碰到點吃食,蹶子都不會尥了!”
玄七完全放任了自己的坐騎去尋豆子吃去了,他扶著腰刀靜靜站立在柳寒燕身旁,掃了一眼眼下攙雜的場麵,便收回視線,輕輕側首注視著身側被帽沿遮掩容顏的少年。
蒼白,沉靜,淡漠……
端靜弱質的脊骨身姿,淡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明明疏離至極,卻又有著異於常人的存在感。甫一出現在車架前,便濃墨重彩地一筆劃開人流喧囂,來往本是張看熱鬨的行人都不覺放慢腳步投以眸光、斂聲息語、回首盼顧。
……他亦如是。
玄七嗓音低緩,朝柳寒燕溫和開口道:“沒事,等馬兒吃完就好了。”
那方車夫呐呐道:“早上馬料是喂足了的,不過從大早上跑到大晌午,馬兒餓得快,就都貪食了些。”
一名侍衛收了鞭子,“嘖”了聲:“貪食?什麼路邊的野食都敢低頭就吃!真是……”
瞥著地上的豆料,又皺起眉頭四周望了望,覷眼懷疑道:“也不知哪個缺德玩意兒撒在這兒?還恰好不好堵了咱們的車架。”
馬類天生消食慢,所以向來進食時辰長,乾等不是辦法,另外兩名侍衛搖了遙頭,下了馬,走到一起商量了幾句,一人離開橋頭朝著橋頭對麵的店閣快步行去。
一人來到玄七麵前,一邊站定一邊抱了拳行禮,對著玄七回著話,目光卻是悄悄分神到了玄七身畔——那裡,素質清薄的少年,靜靜的站在那處:“……豆子瞧著就是有人故意拋撒,所以適才商量一二,還是決定去對麵樓鋪裡借個笤帚簸箕,儘快將地上豆子掃了去。”
玄七點頭,侍衛倉忙隱下目光,退到一旁。
而柳寒燕眼瞼微動,視線從地麵的豆料上,似有所感的淺緩轉身,偏首看向了不遠細柳籠岸的橫水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