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歡知道陸寧絮要去學宮讀書一事時,這件事已經被定下了。
此時屋外日頭正濃,午憩淺睡醒來,她從榻間起身,散著滿頭長發,坐在了梳妝鏡前,眼神幽爍的看著銅鏡裡的自己。
她這段時日沒再做過那些情節模糊的預知夢,這令她有些不安。
如夢中所示,正月宮宴象車失控,和賜婚宸王,都一一應驗。可是血毒……卻在預料之外,夢裡並未呈現。不然,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跑到象車前去救宸王。
雖然後來夢裡又出現了解毒之法,換血的人也如夢中那般被接了回來。隻是,她那位二哥的模樣……
著實令她吃驚。
也實在叫她難以放心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太過依賴夢裡的事情,可一條坦途捷徑、莊康大道擺在眼前,誰又能視若無睹,輕易放過呢。
陸長歡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執念具掩,喊人進來替她梳妝。
端盆巾進屋的卻不是平兒,而是蓼莪。
陸長歡並未轉過身來,她依然端坐著,瞧了銅鏡裡低眉垂目的蓼莪一眼,淡淡問:“平兒呢?”
蓼莪端盆上前,低頭回:“平兒被夫人叫去了,換奴婢來伺候小姐梳洗。”
陸長歡又是靜靜的盯著銅鏡裡的蓼莪看了會,然後突然回身視向蓼莪,目光打量,口吻卻淺笑:“蓼莪,你進府應當也有十年了吧?”
蓼莪不知陸長歡是什麼意思,頭垂得更低,隻謹慎回道:“是有十年了,自打進府便跟在了小姐身邊。”
陸長歡伸手輕輕劃過銅盆裡的水,語氣輕柔難辨的說道:“畢竟,是我將你買回陸府。當初你孤苦伶仃,賣身葬母,是我見到,並讓下人買下了你,讓你母親得以安葬,並將狼狽至極的你帶到府中,可還記得?”
蓼莪麵色微僵,神色很快一閃而過,她呐呐道:“小姐大恩,蓼莪自然沒齒難忘,唯有儘力伺候小姐身邊……”
話音方落,屋口的門簾恰時傳來響動,陸長歡抬眼,朝蓼莪緩緩睇了一眼,蓼莪知趣的閉口噤聲。
黃曼君帶著餘香和平兒走進屋來,兩名丫鬟手中都捧著錦盒。
黃曼君和顏道:“歡兒醒了?”
陸長歡拿起帕巾拭了拭手,帕巾搭回盆沿,輕笑說:“先頭醒的,正在梳洗呢,娘親怎巧過來了?”
“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要備的東西多著呢,晌午點翠樓送了訂做好的首飾來,我就讓平兒去了一趟,她是你的貼身丫鬟,手腳也穩妥些,這不,一起拿來了。”黃曼君打趣道。
陸長歡輕輕轉開了視線,顯出幾分羞婉:“娘親怎地說起這些。”
蓼莪見狀退到一旁。
黃曼君則接過梳子,走到陸長歡身後,親手為女兒梳起發來,笑道:“早晚都是要說的,真是一晃兒的功夫,娘親的小玉蘭就長這麼大了。”難掩感慨。
母女兩親昵說笑,私話片刻。
陸長歡頓了頓,突然提道:“前日,睿兒告訴我說,二哥也要被送去學宮聽學了,聽說是娘親勸的父親答應下來的?”
她微微垂眼,視線不明,唇角帶笑道:“睿兒還說,娘親是為了讓二哥去學宮陪他,當真如此,娘親可不能這麼慣著弟弟。二哥畢竟才回京,剛好也可找個夫子在家裡先教學看看,也好適應。”
黃曼君指尖一滯,想起陸寧絮,眼神忽而複雜,她未言良久,再開口時,緩緩聽不出情緒:“……都一樣,你二哥若不是自小送走,如今也該當和睿兒一般,在學宮聽學,和同齡子弟結識。”
“既然回來了,該他的,作為母親,便也不能少了他的。”
聽此,陸長歡唇角笑意微停,過了會兒子,微微點頭說:“是了,也是當如此,娘親說的正是了。”她搖了搖頭,笑言:“隻是入了學宮,常日難能回家,娘親怕是又要舍不得二哥了。”
“沒什麼舍不舍得的。”
半晌,黃曼君莫名平靜道。
“寧絮雖然是我兒子,但歡兒,更是我養在身邊,疼寵長大的女兒,出閣之日一眼在即,娘親呀,更舍不得的是我的歡兒……”眸光輕怔。
似乎是作為母親不舍愛女即將出嫁離開身邊,又像是似有所指、但不能訴之於口的某些未儘之言。
更不知是說給他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
屋外日頭偏斜,陸府後院一角偏靜之地。
假山水景清幽,山景遮掩之處,池邊一塊半丈高的山石上,陸謹言坐在上麵,兩手撐在身後,仰頭看天,輕輕晃著兩腳。
周圍清靜,再無他人。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道輕巧徐緩的腳步聲。
陸謹言回頭去看,微笑拍了拍山石,衝來人點了點頭,說:“你來了,上來坐吧。”
蓼莪瞧她這般,搖了搖頭,笑了笑道:“也不知你這攀高的喜好是怎麼養成的,扶我一把。”竟毫無在陸長歡麵前的顧忌,與沉默。
陸謹言接過蓼莪的手,將她也拉了上來。
兩人並排坐到山石上,安靜的坐了會,蓼莪神情思怔幾分。
陸謹言望她:“既然都打算遠離旁觀了,便不要想了。”
蓼莪微微歎聲道:“是啊,不想臟手,故意惹她猜忌,漸漸將貼身位置都讓給平兒,隻是,我如何都想不明白,那是她嫡親的哥哥啊……”
陸謹言低低道:“嫡親的哥哥又怎樣,沒了二哥,便是我了。”
蓼莪看向陸謹言,心聲道,要不是如此,她也不會不管不顧,將一切秘辛都告訴陸謹言,惟恐她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