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被收攏,傘下女子竟還戴著頂幕離。
鑲綴在帽簷的一圈皂紗垂下,長到可以障蔽全身,隻影影綽綽能觀她身形曼妙,看不清麵容如何。
李霜白因這事先未料想到的情況蹙起眉,心中隱隱有了個猜測。
門扉在女子進來後合閉上,府上的下人熟練地取來屏風,遮擋住自窗戶透進來的光。
顧嘉瑩歉意地向李霜白的方向福身一拜,啟唇解釋道:“六殿下誤會,我一旦見光,皮膚就會起紅疹甚至水泡,白日通常不離屋舍。母親心憐我才希望拖得晚些,到日頭小的時候讓我來,還望殿下不要怪罪她。”
為證明自己的話,她抬起手,將方才行走時不慎暴露在陽光中的手背給李霜白看了看。
她的皮膚是全無血色的病態蒼白,因而手背上那小片紅腫更顯得可怖。
顧嘉瑩身患這個病症,不參與貴女間的社交便解釋得通了。
幸好顧家將她保護得很好,外人全然不知她身有隱疾,她的病痛就不會被當作談資,流言無法二度傷害她。
李霜白明悟自己方才的言語過分,逼著顧嘉瑩親口交代生病無異於揭人傷疤。
因此立刻站起身,向她道歉:“抱歉,是我妄語了。”
不待顧嘉瑩回應,跟隨在她身側一直氣鼓鼓的男童終是忍不住道:“你能認錯就好!老天無眼,使我姐姐患病,可她人品極佳,不能容人說閒話!你......”
四歲出頭的男童不能理解他叫囂的對象有多高貴的身份,快言快語,一味護著自己姐姐說話,還是被反應過來的顧侍郎叫了停。
顧嘉瑩憂李霜白怪罪弟弟無禮,連忙將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道:“殿下不是來見我的嗎,請容我解下幕離說話。”
她身上用於阻擋陽光的防護措施被全部拿去。
先前看見顧嘉瑩那雙骨骼纖細、可見青色血管脈絡的手時,李霜白便判斷顧嘉瑩不可能有舞劍的本事。
現在更是有明確答案了。
顯露在李霜白眼前的少女,形象與李桐枝所繪的夢中女子沒有任何一點相似。
因常年不見光的緣故,顧嘉瑩的一切都顏色淺淡。
發色與眸色皆是黯蒙蒙的灰色,此刻雖然水色的唇微抬起弧度,但一雙眼中是幾乎要滿溢出的憂慮。
她想不通沒有過交集的六公主為何忽然點名道姓要見自己,擔憂自己會為家裡招來禍事。
“我來尋你是因一個誤會,現在已確認這個誤會與你無關。”李霜白並不提李桐枝,模糊將事由推脫成誤會。
給出明確答案,安顧家上下的心後,便準備就此告辭離開。
畢竟自己的身世背景非同一般,再繼續留在這裡,隻會令他們聯想到更多,陷入更深惶恐。
離開前,她抿抿唇,向顧嘉瑩道:“今日是我說話不顧忌,冒犯顧小姐了,之後若有機會,我會想辦法彌補。”
給出承諾是為求自己心安,李霜白並不睬他們對彌補的推脫,離開顧府,徑直登馬車回了宮。
宮殿側室裡,李桐枝還沒有醒來。
李霜白沒有打斷她的睡眠,靜靜坐至旁邊椅子上,取了書架上一本書看。
室內隻有銅塑仙鶴滴漏偶滴下水來的滴答聲和書頁被翻過的輕微摩擦聲。
約莫兩刻鐘後,李桐枝醒了。
貓兒般伸了個懶腰,她才發現在不遠處坐著的是六皇姐,而不是侍女枕琴。
端正了坐姿,將外衫套上,沒等她開口問候皇姐,李霜白先一步主動道:“我剛從顧侍郎府中回來,見過顧小姐了。”
她頓了頓,措辭如何在略去顧嘉瑩病症的同時,令小姑娘聽明白。
李桐枝的外衫還沒穿好,小手緊張地揪緊盤扣,杏眸帶著期待和恐懼看向皇姐的方向,等待她的下文。
“顧小姐與你繪製的夢中人沒有任何相同之處,若要誇張些形容差距,可以說一個如日般燦燦,一個如月般皎皎,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李霜白語氣篤定,化解了自從做噩夢以來的這段時間李桐枝心中積攢的所有不安。
她連外衫地盤扣都不扣了,雀躍地趿上鞋,近至李霜白身前道謝:“辛苦皇姐為我奔波,是我想多了就好!我應了鳳影說等春闈結束就會傳書信給他,可不能說話不算話,我這就回去給他寫。”
“有什麼好寫的。”
李霜白替她將盤扣扣好,撫平她衣裙的褶皺:“與其耽誤慢慢想、慢慢寫的時間,不如我讓人替你傳個口信給他,就言請他來見你,有什麼要說的都可當麵說。”
李桐枝覺皇姐這個主意更好,點頭同意。
擔著捎信差事的侍女來到忠義侯府,言要見小侯爺,卻被府上下人引路到府上原該安頓客人居住的地方,不禁疑惑道:“賀小侯爺沒有自己的住處嗎?”
下人答:“侯爺嫌他自己住處風水不好,招工匠全拆了重修,還沒修完。說來也奇,他連水塘都填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