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鳳影記著李桐枝說春闈結束後會遞書信來的話,今日未去梟羽司,一直留在忠義侯府中。
宮女來時,他正心浮氣躁地以朱筆批閱一批文書。
這批文書在梟羽司內部稱閻王帖。
會在詔獄受刑的犯人皆擔著死罪,既然進了詔獄,斷然沒有被放出去的可能。
其中那些將所知情報都交代完的無用犯人,名字就會被列入閻王帖。
若得指揮使的仁慈勾決,就可被痛痛快快一刀了結性命去見閻王。
若是被否,那他們就是殺雞儆猴給下批犯人看的雞,要麼熬不住刑罰,在這個過程中痛苦死去,要麼熬住了刑罰,隨便弄點藥續上命,等下一場再用。
雖然結局同樣都是死,但瞬息斷命和活生生被折磨死,從體驗上來說是天差地彆。
在李霜白遣派的宮女傳信之前,素來沒什麼仁慈心的賀鳳影已將十來封閻王帖全否了。
剩下的閻王帖原也該是相同的結果。
畢竟養詔獄中那些已經無用的犯人完全不費事。
每日分點水,想起來或是有心情時,就投入些食物藥材吊住他們的命,餓死病死他們也沒關係,能算是比較安樂的死法。
可守在外的親隨忽然推開門,來向賀鳳影稟說,宮女傳來李桐枝的口信,要當下邀他進宮。
懸停半空的朱筆未落下,賀鳳影愣了愣,反應過來是李桐枝邀自己相見了,麵上立刻如冰雪消融般露出笑容。
桌案上剩下那五封文書,他便不仔細查閱下屬們歸納好的文字口供了。
隨意看了一遍犯人的名字,稍回憶一下他們的來曆,確定了都不是需要刻意留下活口日後複審的犯人,便提起朱筆,給他們直接判處出結果。
由於心情忽然明朗的緣故,他決定看在善心小姑娘的麵子上,將他們全部勾決了。
為等待李桐枝來信,賀鳳影早就收拾齊整了,當下工作結束,彆無其他需要準備的,便囑咐親隨把文書送回梟羽司。
然後他不再耽誤時間,大步行出侯府,取來快馬,隨宮女往皇宮去。
再度見到小姑娘白皙嬌柔如羊脂的麵容簡直恍如隔世,這段時間賀鳳影一直壓抑的心情,終於撥雲見日。
今日的李桐枝顯得更加楚楚動人。
因為從六皇姐宮裡回到自己宮室的李桐枝想著兩人久彆,自己上次又是無理取鬨般拒了他前來探望,需得好好打扮一番向他道歉,因而換上了一身月白色長裙。
長裙由如霧般柔軟的綢緞麵料製成,正是那匹曾被內務府主事貪去的湖州貢品。
為向她賠罪,免遭追究,內務府另兩位主事花重金請繡娘在製衣上多下工夫。
量身裁出的成品於胸口處以金線刺繡一朵木芙蓉花,配上她烏雲般鬢發間點綴的同色堇青石步搖,美輪美奐,足以觸動任一少年郎的心弦。
更不用說原就傾心於她的賀鳳影。
自踏入殿門,他的視線就沒有一瞬離開她,甚至忍不住短暫駐足欣賞,神情專注。
看得李桐枝心中生出羞意,赧顏如醉,連耳垂都燙紅,不好意思地輕聲喚他:“鳳影,你坐來榻上,我有話同你說。”
她得好好為自己因做夢向他使性子的事道歉。
賀鳳影卻不希望她一味將過錯認在她自己身上,莞爾應了好,鳳眼彎起弧度,道:“我也有想要問問桐枝的事兒。”
“那你先問吧。”
李桐枝以為他該是要問自己為什麼從忠義侯府逃走,又為什麼在次日拒絕他再來訪。
正琢磨著應當如何把自己鬨出的烏龍說清楚,便聽賀鳳影道:“我招來的工匠給我提供了好幾種設計方案,我瞧著沒有偏好哪種,需得桐枝幫我定個主意才好。”
小姑娘沒想到他會說出個仿佛毫無關聯的事情來,羽睫撲扇幾下,有點呆愣地問道:“工匠,什麼工匠?你要工匠設計了什麼?”
“嗯,我找來了一批負責建築的工匠,要他們重新設計我的住處。”
賀鳳影含笑解釋道:“我父親得到皇上賞賜的府邸之後,單是改建了我母親與他自己的住處,我的住處就隻打掃一遍。
我從前年紀小,不好向父親要求改建,竟就一直忘了這件事,如今既然定下要當你的駙馬了,就得借這個駙馬身份好好用一用,央我父親重修我的住處。”
他試圖將改建住處的原因全攬在他自己的身上。
可李桐枝不傻,怎麼會不明白他忽然改建的緣故,肯定是由於自己才走進他的院落就慌張逃跑。
拜托六皇姐確認了他的表妹根本不是自己夢見的人,現在的小姑娘為自己因夢做出的蠢事內疚極了。
咬了咬唇,她道:“其實你的住處沒什麼不好,不用重修。我就是巧合在噩夢裡遇見不好的事兒,又在現實裡見到差不多一樣的地方,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