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我睡著了,直到一陣寒風吹進我的領子,我被凍得醒過來,車已經停了,司機正把胳膊架在車窗上,悠閒地抽著煙,絲毫不顧我死活。遠處黑漆漆,一盞燈搖晃著飄過來,越靠越近,我看到那是個黑黢黢的人影正沿著河灘向我們走來。
司機說那是來接應我們的人,我們就在這裡休整。
我把自己裹得像個不法分子,跟在司機後麵,我緊緊貼著他不敢離得太遠,生怕哪裡竄出一頭熊吃我一條腿。
來接應的是個身形非常高大的男子,司機在他麵前都差了半個頭,司機叫他裡茲。
“我們現在可以進去嗎?”司機問。
“可以了,但需要打掃一下。”裡茲回答。
“裡茲,屋裡有地方生火嗎?”我問,“我餓了。”
司機不可思議地瞪著我,裡茲倒沒什麼反應,他點點頭,並表示還有鍋,但也需要洗一下。
我們跟著他往前走,雪如火山灰,四周隻有風聲。我看到遠處停著一輛卡車,邊上是一棟小木屋,這就是司機說的“探險家的落腳地”?與我想象中溫暖浪漫甚至有點肉感的雪原小屋完全不一樣。
裡茲領著我們來到營地,我們綴在後麵,司機咬著牙警告我說話注意分寸,我無辜地看著他。
司機穿著一件加拿大騎兵的皮毛夾克,他打開木屋的門,裡茲則鑽進旁邊那輛卡車,從裡麵拿出來一個箱子。我跟著司機進到屋子裡。
甫一踏進屋子,就聞到濃烈的血腥味與煙味,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搖椅上,燃燒的篝火照著他青灰的臉,前襟染著一大片血跡。他麵前的小桌上有一隻圓圓的燉鍋,裡麵也濺上了血。原來裡茲說的打掃一下竟是指這個。
司機把我拽過來,扯掉圍巾,按著我的頭轉來轉去觀察了一會,忽然很粗暴地用手摩擦我的耳朵,搞得我眼冒金星,隨後用夾克裹住我整顆頭。他的夾克內襯是軟綿綿的厚實羊毛,就像把臉埋進肥厚的羊屁股似的,還有一股羊的味道,肯定是件昂貴的好衣服。
我趴在羊毛上,漸漸感到耳朵的臉頰都發熱發癢,我疼得亂叫,說要被凍爛了。司機又搓了我一會,便把我推到一邊去,“那你就爛吧。”
裡茲進來後屋子變得十分狹窄,他弓著腰把箱子放在搖椅邊,隨後扛起死人又走出去了。司機讓我把血都擦乾淨,鍋也要洗。我四處轉了一圈,掀開一片布簾找到了廚房,窄小的走道兩側擺著風乾火腿與廚具,深處有扇玻璃窗。那灰綠色的舊玻璃上燒著不規則的花紋,透過它們向外看去,那些光禿禿的樹都歪曲得如同來自異界的魔物。我看到裡茲把把死人放在屋後的空地上,他背對著我蹲下,身影如小山。
直至此刻,我心中才後知後覺地升起一些微妙的感歎,好似被凍僵的人悠悠回暖。從今天起我就徹底離開曾經熟稔的二十年,同兩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一起在深山老林裡求生存,然後再啟程去往另一個陌生的城市。這也太嚇人了。
裡茲乾完活進到屋裡,看見我對著滿地的血乾瞪眼。他拍拍身上的雪,像期待小孩第一次走路那樣注視著我,而我還在發愣。他耐心出奇的好,走到對麵的椅子坐下來,一直等著我乾活。
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來一隻貓,真是龐然大物,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貓。蓬蓬濃密雍容的長毛圍著它的小臉,兩隻黃綠色的杏仁眼幽幽放光,它靜靜地繞過我,然後跳到裡茲的懷裡。
“你的嗎?”裡茲摸了幾下,對著我身後說話。
我回頭看,是歸來的司機。他捏著一把手槍,搖搖頭。
“我不養動物。”說罷,司機發現地上還是很臟,頓時露出鬼一樣的表情瞪著我,“你為什麼還不乾活?快動啊!站在這裡等死嗎?”
我甚至不敢還嘴,哀怨地去找抹布。
說真的,如果我是一隻貓的話,我也知道在誰的肚皮上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