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寄居在樹林裡的、來自1940年的前蘇聯幽靈看到這幫人會有什麼想法。
我抱著貓,借助樺樹鬆樹以及各種看起來很冷的植物的天然掩護,跟在那群士兵的卡車後麵。裡茲和司機臨走前給我了一張地圖,我發現去卡達拉機場的路線居然和士兵的重合了,希望他們會在中途拐彎吧。
貓比我舒服,無論在哪裡都能安心入睡,想必這就是寵兒。我把它放在衣服裡,暖暖的小身體緊緊挨著我僵硬的前胸。我穿得還不夠多,零下三十七侵蝕著我的膝蓋,每踩下去一腳都像是踏爛了一具已經巨人觀的龐大白色屍體,冬天真是難纏。
其實,就算是穿著全套專業登山戶外裝備,來到這裡一樣是凍死。隻有本地人知道怎麼在雪地裡活下去,你得像洋蔥一層一層把自己裹起來,密不透風、嚴絲合縫,來回穿脫至少得花費二十分鐘以上。說來奇怪,這是哪位神的啟示?
那幫士兵在另一座小湖泊前停下,又開始玩跳水,我繞了一段路,鑽進樹林又鑽出來,成功和他們岔開了。
我本以為自己會很害怕,想象一下:天寒地凍,帶著隻大肥貓,穿得不夠暖,背包裡隻有打火機、打火機充氣罐、番茄罐頭,還有一把鐵鍬,在這樣的艱苦條件下前進一百七十公裡。這非人的待遇居然發生在二十世紀末!在這個國家,一邊是往太空裡發射火箭,另一邊,人們還在用石塊驅趕狼群,而我掙紮著不要凍死餓死。
我抬頭望著水晶般的天空,西伯利亞的冬天如同冰宮殿的天花板,那些光禿禿的樺樹枝如尖刺撕裂天幕,我總覺得著急,便抓緊時間往前走。我壓根不知道前方有沒有歇腳的地方,如果一直這麼走下去,我能堅持住嗎?我的方向真的正確嗎?但很幸運,我是個原汁原味的俄國佬,一個馬馬虎虎的粗人,用對風險的滿不在乎,來彌補對生活的缺乏準備。我既不怕自然也不怕警察,我隻害怕抵抗不了的無聊生活,冒險就是生活這場慘劇裡唯一的笑話。
中午的時候我抱不動這胖貓了,把它放下來,貓就貼著我的小腿,跟著我走,真乖,要是你也拋棄我,我就把你做成圍巾!我們一起找到一塊雪不太厚的空地,我坐在石塊上,打開番茄罐頭,放到貓鼻子下給它聞聞,貓走開了。也對,它是野性的,它有自己的路子搞吃的,但倒黴催的我還是得吃番茄罐頭。
休息了一個小時,我的腳恢複知覺,蟲啃般的疼痛順著腳趾爬上來,貓剛吃完一隻凍死的小鳥,我招呼它過來。“大香腸,咱們走。”
沒錯,我給貓取了個名字,符合它肥碩華美的樣子,想象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濺的感覺……
我打開地圖,馬上就要進入附近的一個小鎮了,伊辛加農莊,連水泥路都沒有的鳥不拉屎的地方。希望能在天黑前到達,找到遮風避雨的地方。
我們再度啟程。
這一路上相安無事,我和貓保持著陣線,隻不過又下起雪來,我們以應對閃電戰的隊形抵抗著寒冷的侵襲,即我在前麵走,給貓擋著風。
隻不過到了下午,我們遇到了一群瘋狂的俄羅斯人。就在樹林中一片被砍伐過的空地上,他們紮起了臨時營地,一個個提著啤酒蹲在車前蓋上抽煙。他們鬆鬆垮垮地披著皮夾克,底下是斯拉夫風味的運動套裝,黑色的緊身衣褲上標誌著經典醒目的三條杠,頭上歪戴棒球帽,帽子正中央赫然標著一直紅色的手掌。我嚇了一跳,開始四處張望。他們是紅手的人!我能認出來。сукаблять*,我得趕緊走,被看到可就麻煩大了。
就在這時,那幫瘋子突然對著無辜的天空開機關槍,黃銅色的子弾殼劈裡啪啦的掉在車上,一時間樹林裡回蕩著震耳欲聾的巨響。槍聲對他們來說就像techno音樂,真變態。
大香腸嚇了一跳,猛地向前一竄,居然跟個傻子一樣衝進了瘋子堆裡,在他們的腳下亂跑,我急得要死,但是他們的注意力此時全在貓上,是我逃跑的好機會。沒辦法了,大香腸,我待會兒再來救你!我玩了命地拔足狂奔,趁著槍聲混亂,勇敢的好貓戰士擾亂他們,我朝著伊辛加農莊衝去,烏拉!
就這樣瘋狂地跑,直到我感覺肺裡結了冰渣,靴子裡又是汗又是雪,渾身又冷又熱,我才緩緩地慢下來,發現已經進入了有人居住的區域。這周圍都是一堆堆被鏟走的冰雪,衰老的廢棄工廠和傾斜的木屋。這灰蒙蒙的農莊有著宿醉後口舌又乾又膩的感覺,連樹木也歪歪斜斜。天空的顏色像肮臟的內衣褲,三十三噸載重卡車攪起的臟泥讓空氣裡滿是臭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