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機會,她改嫁去美國了。”他虛弱的聲音飄過來,“你的媽媽是什麼樣的?”
我望向無窮無儘的雪之宮殿,好遙遠的天空。“可能是綠眼睛的,也可能黑色的。我不知道。”
這話說出口甚至有點像加繆的: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搞不清楚。
“為什麼這麼說?”普羅修特沒有像萬千讀者那樣被嚇住,他平靜地問。
“因為哥哥是黑眼睛,我是綠眼睛。”我回答道。
交談結束,我們繼續前進。短暫的思維活躍僅僅是冰凍三尺期間的回光返照。
我甚至想,如果這樣暈過去,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吧?但隨即被這恐怖的念頭驚到,米達麗奇斯卡,居然還敢指望彆人?沒人能幫你了!
途中,普羅修特看了看表,告訴我要天黑了。我回頭,在狂雪中能瞥見金色的表帶,他的金發在風中亂舞。繼續走。
是錯覺嗎?總覺得白色減少了,多了些灰色。普羅修特提醒我,我們成功衝破了雪原。橫穿田野,腳下有死氣沉沉的枯黃草尖,雪越下越密,雪橇的不鏽鋼底座發出尖利的哀嚎,長長的小路貫穿結凍的爛泥,如同一道深刻的傷痕。我的圍巾在眼前劈啪作響,兩側高大沉默的樹木如同持矛的衛兵,巨大的陰影籠罩著小路。
在樹的儘頭,村莊出現了,緩慢的雪絮如同哭泣的夜,使得視線模糊不清。再靠近一些,我望見一座磚石結構的教堂,在暴風雪中隱忍不語。隨後,我望見了神的柔情,那無聊單調的教堂頂上是一個金色十字架,在微弱的天光中折射出神聖的光輝。
雪使寂靜滴落在道路上,夜晚來臨,它在黑暗中繼續下著。我們靠近修道院,停下了雪橇。我使勁捶打那扇厚重的木門,二樓的雕花小窗冒著融融暖光,這裡是有人的。片刻,有一個穿著僧袍的老修士將門推開一條縫隙。
“幫幫我們,我的朋友受傷了。”我後退幾步,落到普羅修特身邊,“他快不行了,求您。”
老修士沉默地打開門,寒風鼓進他的僧袍,教堂內點著暖燈,我感到全身無力。他幫著我一起把雪橇抬了進去,普羅修特發出疼痛的抽氣,他已經昏過去——否則一定會忍住,一聲不吭——還好我們到了。
這片地區似乎還停留在十六世紀,修道院兼具旅館的功能,宗教改革在這裡如一陣無人注意的小風,於是遠古的一切得以保留至今。有幾個歇腳的背包客在長長的塗著漆的椅子上喝酒聊天,我們路過時帶來了極寒的冷氣,他們回頭看了幾眼。
樸素的教堂由當地火電廠供暖供電,我感到很幸福,不必自己生火,不必在西伯利亞的夜晚提高警惕,不必裹在大衣裡瑟瑟發抖,也不必拖著一個大活人穿越雪原。這裡,溫暖,昏暗。
老修士烘烤了幾個牧羊人派,用白色瓷盤放在我們麵前,我看著那熱騰騰的冒著蒸汽的酥皮,屋裡燒著暖氣,熱度順著我凍僵的腳趾爬上來,我眼冒金星,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在桌子上。老修士驚呼一聲,跑過來搖晃我的肩膀。
我咬著牙用最後清醒的幾秒囑咐他:“那男的是個聾子,跟他打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