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托爾斯泰建議每天進行四小……(2 / 2)

我把煙還給他,“那我們今天就出發。”

“你瘋了。”普羅修特擱筆,往後一躺,翹著腳開始吸煙。

在我的再三逼問下,他說他隻是懶得動彈,明天再走也不遲。我覺得他缺乏鬥誌,難道大人都這樣?我想起來我哥哥和我爸爸,他們有時候也懶得要命。於是我便問了,而他給了我一個很神奇的回答。

“首先,你覺得你沒長大,是嗎?”

我遲疑了一會,點點頭,“我不敢說自己成熟了,人要是能活一百歲,我才走了五分之一。”

“當你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就會發現根本沒有所謂的‘大人’這回事。”普羅修特的臉在煙霧後呈現出昏昏欲睡的假象,配合身上印花襯衫,像一隻趴在樹上的花豹,“總之,這不是懶惰,隻是沒有必要。”

這時候我是不明白的,但到了第二天早上,我被殘酷的世界扇了一耳光,也明白他所說的‘沒必要’到底是什麼意思。

次日早上六點,我從一個焦急的夢中醒來。在夢裡我先是回到了莫斯科的鄉間彆墅,偌大的房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我叫哥哥的名字。雅科夫!沒有人搭理我。我再叫爸爸,叫媽媽,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他們的名字。我隻能高喊爸爸媽媽,卻不知道誰是我的爸爸媽媽。我走進廚房,外麵好熱,握住了冰箱門的把手,剛一打開就被什麼猛得擒住了手腕,那黑暗中的利爪拖著我往冰箱裡拽,冰箱裡有解凍的水流出來,在光溜溜的瓷磚地上,我赤著腳,稍不留神就打滑,一瞬間被黑暗拖了進去!隨後我滿心恐懼,在新羅西斯克的家裡四處奔走,闖進爸爸的房間裡拚命想要找到什麼東西,又像是在躲避著什麼可怕的人。我聽到腳步聲,害怕地爬進床底下。厚厚的毛茸茸的灰塵下麵有一塊翹起的木板,我撬開一塊,沒有!再撬開一塊,還是沒有!時間就快到了!然後我看到床的縫隙處出現了一雙皮鞋……

在這種焦急不安中醒來絕對不是開始一天的最好方式。

我頭疼得想吐,好像連續做了三次過山車。普羅修特早早醒來,在衛生間裡洗漱。他岔開兩腳站在跨過蹲廁,頭頂上有一顆連著電線的燈泡,半死不活的散發出暗黃的光。他向前傾身體,對著斑駁的鏡子,一柄細細的閃著銀光的刮胡刀在他手裡來回翻動,蝴蝶似的劃過線條冷硬的下頜,每滑動一下都帶走一條泡沫。我第一次看男人刮胡子,趴在門框上好奇地觀察。

“要是一不小心,就割喉了。”我友善的提醒道。

他斜了我一眼,說我像格格巫。我下意識摸了摸頭頂,他笑了,然後真的被劃傷了。一道細細的血線從下巴流到脖子,他一下急了,命令我趕緊去拿點什麼過來,如果沾到襯衫上就拿我謝罪。我真是太委屈了,管我什麼事,再說了,你拿手擦一下不就完事了嗎。

大概六點半,我下樓去喝了杯咖啡,普羅修特在和老修士聊天,他真的一句俄語也聽不明白,完美地演繹著聾子的身份。我突然想起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便急匆匆折返傷上樓,到處尋找我的圍巾。

隨著我掀起棉被的動作,一張信紙掉落,小船一樣飄進了床底。我原地趴下,鑽到床底,伸長手臂撿起來讀,神使鬼差地,在我努力地辨認後,我忽然發現了一個至始至終被忽略的事情,一個真正的遺漏。

縱使這封信裡大部分的內容,由於潦草的字跡,我都難以理解,但在中間有一句話清清楚楚地寫道:老外交官已死。

頓時,我的心狂跳起來,眼前一片眩暈,木樓梯嘎吱作響,一雙皮鞋緩慢地走上樓,我越來越緊張,最終,停在了床前。我看著他,雙手控製不住地冒出冷汗。普羅修特彎下腰,將手伸進床底。

“出來,藏在下麵乾什麼?”他的聲音高高的落下,那雙白色的大手朝我勾了勾,“出來!”

我抽著冷氣,飛快地倒退,狼狽不堪地挪動出來。先是見到光,隨後就是普羅修特嚴厲凶狠的臉。

“誰讓你看的?”

我控製不住地冷笑,“我爸爸死了,我無權得知?”

他沒有說話,兩手插在衣兜裡,保持著可恥的沉默。我站起來,抖著信紙質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抬起頭,目光忽然變得十分嘲弄,“我可以告訴你,但沒有必要。你想知道也可以,準備用什麼來交換?”

在我能夠想到如何回答之前,雨點忽然劈裡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整個世界在幾秒內灰暗了下來,世界末日的前兆也不過如此,衛生間裡的燈滋滋響了幾聲,最終徹底滅了。普羅修特與我對視著,譏誚的嘴角像一柄小刀。也許這才是他的真麵目?理智、冷酷,以及,從未將我當做朋友。

我忽然醒悟,儘管我們一起挺進了幾十公裡,但也僅僅是一段路罷了。他自己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他的同伴。他不是我的任何人,我對他而言,也不是任何人。原來他說的‘沒有必要’是這個意思。

雨沒有停的跡象,但路還沒有走完。

我垂下眼,努力克製住聲音裡的失望。“我不會再問你了。”

你也彆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