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漫無邊際的黑夜終將逝去,太陽總會在清晨升起,並帶給人無限光明。
冬月初九,太子府上下皆布滿紅綢錦緞,喜婆手中端著盛有穀豆、紅棗及花生的簸箕,從薑月漓的房間一直撒到門前的花轎中,吹鼓手、轎夫都在門口守著,等候吉時。
薑月漓一襲紅衣坐在銅鏡前,萬縷青絲越過香肩直至腰間,白玉素梳貼著她的頭發一梳到底。
繁霜一邊給薑月漓梳頭,一邊對她說:“昨日幾個侍女告訴我,她們漢人出嫁時要梳三次頭,一梳梳到頭,二梳梳到尾,三梳白發與齊眉。門外排場那麼大,看來太子對公主還是很上心的。”
薑月漓捏起梳妝台上的胭脂紙,對著繁霜說道:“我在太子眼中,不過是他大商國的戰利品,就如這胭脂紙一般,若嘴唇烏青,則需用它來裝點一番,若唇色紅潤,它便沒什麼用處了。”說罷,薑月漓回頭看著繁霜,
繁霜低下了頭,不敢讓她看見自己紅腫的眼睛。
薑月漓用手抬起繁霜的臉,溫柔地問她:“為何不願看我?”
看見繁霜紅腫的眼睛,薑月漓問她是不是被人欺負了,繁霜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良久,她問薑月漓:“公主真的隻在嫁衣裡穿一件白色衣裳?”
“對,隻穿這一件。”薑月漓答道,可她始終放心不下繁霜,看著繁霜的眼睛說道:“霜兒,若是有人讓你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我!”
繁霜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將自己昨夜從侍女們口中聽到的傳言告訴了薑月漓:“公主,霜兒不是有意瞞著你的,實在是怕公主接受不了!公主莫要怪罪霜兒!”
“怎麼了?”
繁霜邊哭邊說:“昨夜我為公主取嫁衣時,聽侍女們議論公主,於是便旁聽了一會兒,哪知......”
“她們說了些什麼?”
“太子打算今日攻取諾爾蓋草原,已在城門口整軍待發。”話說到這裡,繁霜開始不停地哽咽。
薑月漓聽後呆坐在銅鏡前,不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她跑到正殿門前,守門的士兵將她攔下,說太子此時不便與她相見。
沒有辦法,她隻得跪在正殿門口,對殿內的祖庚喊道:“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饒過諾爾蓋草原!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饒過諾爾蓋草原!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饒過諾爾蓋草原......”
一旁的士兵勸她:“公主還是請起吧,殿下是不會出來見你的。”
“不!我一定要見到他!他一刻不出門與我相見,我就在這跪一刻!”
此時殿門被打開,祖庚身著大紅婚服,頭戴銀冠,腰間紮著朱色金絲蟒紋腰帶,站在薑月漓的麵前。
他俯下身來說道:“再過幾個時辰你便是我的太子妃了,真的打算在這兒一跪不起嗎?”
薑月漓仍跪在地上,重複著那一句話,祖庚顯得有些不耐煩,將她拽起來說道:“你怎樣說都已經沒用了,城門口的那些將士隻是援軍,真正的大軍在北羌邊境的營地。不出意外的話,大軍現在已經攻入諾爾蓋草原了!”
薑月漓掙開祖庚,跑向門外的送親隊伍。她拽住掛著大紅錦緞的馬,跨上馬背,直奔城門而去。
祖庚連忙騎上另一匹馬緊追不舍,他不知道薑月漓要去做什麼,他隻知道自己應該追上去,並將她帶回太子府。
北羌人多半居住在草原一帶,加上這些年戰亂頻繁,牧民四處漂泊,半生都在馬背上度過,薑月漓是北羌公主,自然不會落後於彆人。
她馬術精湛,祖庚一路奔馳也沒能追上她。
到了城門口,薑月漓一躍下馬,跑上了城樓。
她站在城牆邊,一把扯下身上的大紅外裳,扔下城樓。
後趕上來的祖庚沒有接近她,二人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薑月漓一直站在城牆上,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好似在等什麼人。
繁霜恰在此時趕到,她懷抱著納蘭央送給薑月漓的切瑪盒和木偶,一點一點走向薑月漓。
“知我者莫若繁霜。好霜兒,我等你很久了。來,把東西都給我。”薑月漓向繁霜伸出手。
繁霜在把東西給她的那瞬間,死死抱住薑月漓的腰,“公主!你可不能就這樣離開霜兒啊!”
薑月漓擦掉繁霜臉上的淚珠,輕聲說:“霜兒,你可知國家危難當頭時,王公貴族該如何?”
“誓死守護國家,公主教過霜兒。”
“那國家存亡之際,王公貴族又當如何?”
“與國家共存亡......”繁霜慢慢放開薑月漓,眼裡滿是不舍。
“我心意已決,霜兒應該明白吧,不要難過,要為我開心。”
祖庚站在遠處,兩道濃濃的劍眉已經在眉心擠出了一個“川”字。
薑月漓望著遠處的祖庚,大喊道:“我身為北羌公主,絕非你們大商的弱女子可比,既然居其高位,必與其共存亡!”
說罷,她抱著納蘭央送她的切瑪盒和木偶,爬到城牆邊,平靜地閉上雙眼,身子往後一仰,便跌下城樓。
耳邊的風颼颼而過,她的心裡沒有一絲悔意,隻是覺得自己虧欠納蘭央良多。
薑月漓一閉眼,這一生的回憶都在她的腦海中重新閃過一遍,落地後的那一秒,她恍惚間看見了銀杏葉飄在空中,納蘭央正緩緩向自己走來。
她伸出手想去觸碰,納蘭央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的手卻怎麼也碰不到他。
她笑了,鮮血慢慢染紅她的白衣,“這身紅衣,也能算是我的嫁衣了……”她的嘴唇翕動著“納蘭央,我終於可以......嫁給你了......”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薑月漓舉起的右手才在瞬間落下,她的左臂,還緊緊挽著那個摔裂的切瑪盒。
盒中掉出一支乾燥處理過的格桑梅朵,花的底下,還有一小卷羊皮,上麵用藏文歪歪斜斜地寫上了“紮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