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兩年時間,納蘭央還沒來得及學習寫藏文,商國便提出與北羌和親。
那日,北羌王後攜長公主及前北羌王室四十餘人跪於殿前聽旨。
“商王敬問北羌王無恙,使親信遺孤馬二匹、牛羊各十餘匹,已至,敬受。孤本襲先帝製,未使百姓食不果腹,而使百姓安居樂業,除暴虐,揚孝悌,父子毋相離,君臣且相安。今奸險小人,離兩君之歡,棄黎民於不顧,以致狼煙四起,百姓流離失所,牧民顛簸於馬背之上數年。然,孤與羌王順天恤民,因商與北羌鄰敵之國,北羌寒氣早降,恐不利征戰,孤願寢兵休卒養馬,以平戰亂。為表孤之心誠,欲請北羌與商和親結歡,以黜前惡,亦圖兩國之民安定長久。早聞羌王長公主溫婉賢淑,品貌端莊,竊以為公主乃人間之尤物,商有太子,雖不如傅粉何郎,卻也昂藏七尺,若能與公主相配,乃犬子三世之禧。亦聞公主為羌王獨女,如若羌王憐惜,即可另覓他人,逾時布告中外,鹹使聞之。”
“月漓,此事由你定奪吧。”王後握住薑月漓的手說。
“聯姻商王實屬吾之大幸,既月漓蒙商王厚愛,使兩主歡悅”,薑月漓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這八個字說出口,“兒臣,願往……跪謝商王!”
待人散儘,薑月漓癱坐在地上,耳邊傳來了納蘭央的聲音。
“好一個布告中外,鹹使聞之啊!長公主,你快樂嗎?”他的語氣中並沒有憤怒,更沒有責怪,但聽起來卻能使人心裡發怵。
“我若不遠嫁商國,怕是整個諾爾蓋草原都無法挨過這個寒冬了,這個時候還談什麼快不快樂呢?民之樂,即為君之樂,民之苦,即為君之苦。”
“納蘭央懂公主的無奈,隻是公主此後還是不要與在下來往了,免得招致閒言碎語,對公主不利。”納蘭央對她永遠都是理解與包容,使得她悲傷又害怕。
“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阿媽總說最深愛的人隻適合遠遠地望著了。”
納蘭央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
之後的日子,薑月漓再也沒有見過納蘭央,他像是從草原上消失了,也沒再聽人提起過他。
十月下旬,和親隊伍準備從諾爾蓋草原出發,薑月漓為所有人敬酒。
一杯敬天地,二杯敬父母,三杯敬黎民,她環顧四下,仍不見納蘭央,自己悶悶喝下了第四杯酒,喃喃道:“這第四杯,敬我自己吧……”
那個曾帶給她笑容的公子,也許再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了,但她的嫁妝裡仍放著納蘭央送她的木雕。
木雕的底座刻著:相思難褪,之子於歸。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賞花節,山花爛漫,她正熬著酥油茶,忽而聽見納蘭央的聲音,“在下路經此地,口渴難耐,特來向姑娘討碗青稞酒喝,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小女子不才,隻會熬酥油茶,不會釀酒。”
納蘭央從身後抱住她,輕聲說:“在下喝不到姑娘釀的青稞酒,就不走了,姑娘可考慮清楚了?”
薑月漓沒有說話,此刻紅紅的臉頰勝過他說的所有情話。
傍晚時分,草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牧民們在篝火前喝酒、跳舞,趁著大家高歌歡舞時,納蘭央把薑月漓拉到一旁,從贅規的左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手中的小木樁上刻了起來。
他隻看一眼薑月漓,便能在木樁上刻很久。
此時的薑月漓身著贅規,頭上戴的是由三色石、瑪瑙、藏銀打磨出的藏飾,她靜靜地看著納蘭央一點一點把木樁刻成自己的樣子,納蘭央不時地抬眼看看薑月漓,她便衝他笑一笑,不覺間天色已暗。
末了,納蘭央在木偶的底座刻上了八個字:相思難褪,之子於歸。
薑月漓雖懂中原話,卻不解這八個字的深刻含義。
納蘭央明白她不懂,便像教孩子那樣,一點一點解釋給她聽,“相思就是我想你的意思,難褪,就是很不容易消失的意思,前四個字的意思是,我一直很想你,難以停止。”
薑月漓低下頭問:“那後四個字呢?”
納蘭央的嘴角微微勾起,彎出了好看的弧度,“之是這的意思,子就是子女的意思,於歸指的是女子出嫁”,他慢慢靠近薑月漓,看著薑月漓一臉羞怯,緩緩道:“所以後四個字的意思就是”,他貼近薑月漓的耳朵,故意壓低了聲音說:“我想把你娶回家。”
薑月漓笑著將他推開,說道:“堂堂七尺男兒,不知羞恥……”
他笑著,儘管耳邊人聲嘈雜,眸中柔情也不減半分。
六月的風拂過他的頭發,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月色下顯得更加立體。
可那隻是從前了,如今月缺花殘,薑月漓身為北羌的長公主,怎能將國家的安危置於兒女私情之下呢?
隻要能讓草原安定下來,她所做的事情在她看來就都是值得的。
一切隻是薑月漓心中所想,她並不會知道,親眼看著她從城樓上跳下來的祖庚心中是何滋味。
祖庚愣在了原地,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他衝到城樓下,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可真是個有趣的人”,他冷笑一聲道“真可惜,本王先前還為你備了厚禮來著。”
初八那日,武丁傳祖庚入宮,目的是讓薑月漓與祖庚見上一麵。
祖庚以處理將士糧餉為由婉拒,其實靠近她的機會一直都在,隻是祖庚礙於太子情麵,寧願錯過機會。
直至今日,見到薑月漓如此,祖庚似乎在瞬間明白了軍師那晚所說的話。
人,真的無法控製自己的心。
就在這時,捷報傳來:“報!北羌王戰死,在我軍猛攻下,北羌全軍覆沒,大敗我軍。俘獲俘虜三千人,牛羊馬匹五千有餘……”
沒等探子說完,祖庚一揮袖,冷冷說道:“知道了,傳令下去,援軍鎮守營地,大軍回城。”
“諾!”
祖庚抱起薑月漓,原本晴空萬裡,霎時風雲突變,悶雷作響。
墨雲翻滾,天降暴雨,衝刷了城樓下的血跡,薑月漓身上的血色在雨水中逐漸褪去,祖庚一身大紅婚服,在暴雨中緩緩前行。
他的目光堅定,任憑雨水滴入眼睛。
繁霜跟在祖庚身後,一路哭到了太子府。
祖庚走後,城樓下摔裂的切瑪盒與木偶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