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殷城至奄城,快馬僅用一日。
逢秋寂寥,露泠寒雨生,十裡湖光滿秋色,子無嗣音子不來。
今,已過數十載,商國遷都殷城,奄城人煙已不似往日,納蘭月與尹珩來到天子廟,兩人立於廟庭前,請見尹相納蘭央。
良久,一白發道人向二人走來,步履蹣跚,麵容枯瘦,似久病未愈,時日無多。
他一見二人便作揖道:“貧道號修遠,二位施主所尋之人已入貧道門下苦修,今晨出城作法未歸,既無緣相見,二位施主且回吧。”
納蘭月抬頭看著那道人的眼睛,笑道:“可否勞煩道長為我帶幾句話?”
“施主請講。”
“舞是當年娘親偷學的,那時娘親便中意爹爹,薑月漓的一切她都學,以為這樣爹爹就喜歡她了。”納蘭月歎了口氣,“爹爹娶娘親,不過是將她當成了薑月漓。”
說罷,修遠與二人道彆,納蘭月望著修遠離去的背影,似乎比來時更加蹣跚。
此間有孤雁悲鴻,寒雨沾衣。
尹珩跨上馬,一邊用手抓韁繩,一邊將納蘭月拉上馬,問道:“方才一口氣說了那麼多,那道長能全記下嗎?”
納蘭月笑了笑說:“若是言者有意,聽者有心,怎會記不住?”
其實她那番話,就是說給修遠聽的,納蘭月隻是看看修遠的眼睛便知他是納蘭央了,那雙眸子,她看了十六年,怎會認不出來?縱然一夜蒼老,容顏已逝,但那萬般柔情仍在眸中,尤其是看向他在乎的人時,獨有的堅定和溫柔自始至終不會變。
“我們回家。”納蘭月往尹珩的懷裡縮了縮,尹珩沒有說話,她卻感受到了尹珩的心跳。
山遠天高,駿馬奔馳,萬般相思付秋潮。
納蘭月不明白納蘭央為何不願麵對自己,方才對他說那些話,是想告訴他,溫如煙離世後,自己在那一夜之間便成長了許多,也是想告訴他溫如煙對他的愛。
隆冬之時,尹珩與納蘭月再次去了天子廟,隻是此次並未見到納蘭央。
“敢問這位道長,為何不見修遠道長?”納蘭月踏進天子廟隻見到了正掃雪的廣成道人,白發童顏,齒皓唇紅。
“施主一路風塵,為何不先落腳再尋人?”廣成道人沒有停下,依舊低頭清掃地上的積雪。
“道長,我們見他一麵便走。”
廣成道人放下手中掃帚,拿起腰間勝雪拂塵,低頭道:“施主來遲一步,修遠已於子月十一羽化。”
“道長可否告知原因?”
“為情所困,命數已儘,嘔血而亡。”
納蘭月低頭不語,廣成道人走入廟觀,取出一小箱,交到她手中,道:“此物,是修遠臨去前托貧道交予施主的。”
納蘭月打開小箱子,隻見一破舊的切瑪盒,看似年代已久,表麵全是裂痕,一看便知是人粘起來的。她知道,這切瑪盒正是當年納蘭央送給薑月漓的那個,裡麵是那支格桑梅朵和寫了藏文的羊皮。切瑪盒旁,有一個滿是裂紋的木偶,倒過來一看,果然刻著“相思難褪,之子於歸”,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滴下來,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木偶下是一大片刻瞞字的龜甲,一符一字的縫隙間還有未擦淨的血跡。
吾愛,見字如麵,卿閱手書時,吾已西去。吾甚愚昧,如煙本該無憂無愁,幸福度過此生,吾不該擾她清靜,數十年如一日,她心中,定是度秒如數載,吾心有愧,隻得抄錄經書,以求如煙來世幸福安康。
吾有過,惹如煙日夜煩憂。諾爾蓋草原不告而彆,月漓動身前往殷城之日,吾藏於氈房之後,竊竊而視,未敢出麵。致使此生柔情錯付,傷及如煙,且未能伴月漓霜華滿鬢,青絲染雪,吾心有鬱結難解。
央,高堂早逝,流落中原十八載,他鄉為故鄉,幸得商王賞識,於宮中習書作畫,而後憑此技搏月漓歡悅,兩心相知,難舍難分。縱有鐘鼓饌玉,不敵月漓莞爾一笑,央隻求與月漓朝朝暮暮,白頭相守,銀杏葉落滿街,未能與月漓同賞。
吾心知有付於月漓,指天為誓已廢,踏地為盟已背。吾罪不可恕,吾以生生世世為契,予月漓萬種柔情,相思難褪,之子於歸,此心,生生不悔。
納蘭央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