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蘇垣在躺椅旁邊的草坪坐了一整夜。

當他看到東方天色漸白時，起身離開，留下昨天便利店裡買來的食物和水。

他相信，那位姑娘一定會善待它們的。

顏悅在躺椅上的第二夜睡得比第一夜舒服很多，至少夜裡沒有醒過。早上起來，看到腳邊的袋子以及花露水瓶子。她環視四周，沒有人，那位作家先生應該已經離開。

她把東西塞進背包，去附近的洗手間洗漱後，來到商場員工入口處等待開門。三天的玩偶人生，換來六百元人民幣，她未來一個月的生活費。

假期裡，她零零星星做些一天甚至半天的短期工。開學前一周，江城西郊商場新開一知名美妝品牌的專櫃，需要一名兼職模特。她在麵試階段脫穎而出，獲得了七天兼職機會。化妝老師在下午五點到八點商場人流黃金時間段在她臉上展示該品牌的所有彩妝產品。

第一天她提前一個小時到達，換上品牌的衣服後，在狹窄的庫房等待化妝師的到來。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內，她需要不停被化妝，被卸妝。

她記不清第幾次要化眼妝時，似乎看到了那晚的作家先生。化妝師把她頭掰正，吩咐她閉眼，等她再度睜眼後，圍觀的人群隻剩下年輕的小姑娘，沒有他的身影。她迅速收斂住東張西望的眼神，擺上營業性的微笑。

八點結束時，她整張臉都僵著，不過好在年輕，揉過兩下後就恢複過來。遭罪的是她的眼睛，商場一層明亮的燈光、專櫃內刺眼的射燈以及不停更換的眼妝，讓眼睛裡有些紅血絲。她看著鏡子裡的紅眼，心想千萬彆發炎，一定要爭氣，熬過未來六天什麼都好商量。

她脫下工裝換上自己衣服，與店裡的櫃員一一道彆。

她第一日的工作結束。

出店鋪門時，顏悅低下頭儘量避開燈光。

嘭~她好像撞到人。

她用手遮擋在眼睛上，抬頭看清被撞上的人，貌似真是那位作家先生。

“好巧呀~”她把手放下來，眯著眼睛對他說。

“不是很巧。我特意等你下班，和你打招呼。”蘇垣說。

他已經注意到她的紅眼睛，問，“化妝品進眼睛裡啦？怎麼這麼紅？”

顏悅邁開步子，說，“嗯。也因為剛才燈光太刺眼。我們往商場外邊走走吧，我這會兒看到白嘩嘩的光線就想流眼淚。”

蘇垣跟隨著她的方向，遞給她一杯檸檬水，“剛才看你做了好久模特，應該沒吃飯沒喝水。喏，先口水潤潤嗓子。”

他很細心，吸管已經插在杯中，顏悅沒和他客氣，接過來猛吸一大口。

酸酸甜甜，冰冰涼涼，很舒服。

室外，悶熱的暑氣與升騰的水汽揉在一起，整個空間都黏乎乎的。吸管滋滋滋的聲音與周圍人群的喧囂聲似乎處在不同的赫茲，蘇垣隻是聽著聲音，就覺得嗓子裡流過一股清泉。

他借著商場透出來的微光看時間，還早。放下手表後，他又看向她的眼睛，紅血絲有些明顯，“我們先找家藥店買眼藥水，不然明天你眼睛腫得更厲害。今兒時間還早，距離公交車和地鐵末班車還有兩個多小時，不用擔心錯過。”

顏悅本來想說不用的，回到宿舍她用毛巾熱敷就成。

不過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擔心地問，“眼睛又嚴重啦？紅腫得很厲害？我這會兒感覺沒剛才嚴重呀。”

他點點頭，“有點。最好還是儘快用藥。”

顏悅環顧四周，外麵的光線都是昏黃柔和的，地鐵站外牆的玻璃上人影都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眼睛怎樣。

蘇垣環顧四周，已經看到西南方向的藥店。他說，“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去買藥。”

“等等。我和你一起。我進藥店瞧瞧眼睛的情況。”她還是不放心。

十字路口，兩個長紅綠燈，蘇垣側身護著她避開旁邊快速行駛的電動車流。藥店內，藥劑師看過她的眼睛後，開了一盒眼藥水，叮囑一定要避免長時間看強光。

“不嚴重就好，我還擔心眼睛要出大問題呢。剛才我一直憂慮，未來六天的百元大鈔會飛走。”她聽完藥劑師的話後，拍著自己的小心臟，對蘇垣說。

他撲哧笑出來，“遵醫囑用藥，錢還是你的。你今天坐的位置稍微後移十厘米，就可以避開強光。明天去和店長反應一下，她應該可以理解的。”

結賬時，顏悅沒有搶過他。不是她掏錢速度慢，而是收銀員看到男孩女孩遞來的錢，自然選擇收男孩的。

她把眼藥水從盒子裡取出，出藥店前在雙眼各滴兩滴，“剛喝過你的一杯檸檬水，又欠下你一瓶眼藥水。”

蘇垣看著仰頭滴眼藥水的她問，“這麼不喜歡欠人人情呀？”

她衝著天空點頭，嗯嗯。

他埋單之前就猜到的對話，策略他也已經準備好，“檸檬水是請你的，眼藥水先欠著吧。以後我眼睛發炎的話，你還我一瓶。”

“可能要很久才能還呢。”她嘟囔完，才發現這是套路，睜開眼睛看向他，“你用一瓶眼藥水，不時提醒我記得欠你人情。這生意劃算。”

更深的套路還在後麵，蘇垣說，“對你來說是不劃算。為了公平期間，我再請你吃晚餐。這樣的話，一瓶眼藥水加一頓晚餐，砝碼應該足的。”

顏悅慌忙說，我是開玩笑的。

蘇垣說，我沒有開玩笑。

倆人在藥店門口，雙雙妥協。晚飯可以吃，但地方顏悅選。

藥店所在街道不遠處有家老廣州餐館，顏悅以前來這家商場兼職時與同事一起吃過。它家物美價廉，經濟實惠。

這家廣州餐館與蘇垣去過的任何一家都不一樣，這裡更像是掛著廣州字樣的沙縣小吃。

晚上九點鐘的餐館，很是冷清，隻有一位食客。收銀台後的老板娘見有人進來，目光從手機上移開，招呼他倆說，隨便坐。

顏悅點了一份乾炒牛河，問蘇垣吃什麼。他看過菜單後，添加一份燙青菜和一隻雞腿。

“聊聊你吧？”顏悅問道，這次她沒等他問聊什麼，自覺把後麵的話題一起問出來，“聊聊你怎麼出現在這個商場裡？聊聊你為什麼六點左右出現一次，八點又出現一次？”

蘇垣很坦誠，“約了人在商場談事。第一次是準備去赴約，第二次是來偶遇你呀。”

顏悅反應過來，傍晚時分約人談事，隻能是飯局，“sorry，沒意識到你吃過晚飯。我已經許久沒過過正常人的三餐時間。”

蘇垣笑起來，“不用抱歉。吃晚飯是我提議的。你吃晚飯，我吃宵夜。”

青菜和雞腿很快上桌，他把雞腿推她麵前，青菜拉自己麵前，說，“晚飯分量要足，宵夜分量要輕。”

顏悅並未動筷，她直到炒牛河上桌後才慢慢開動。

她吃飯很慢，手上動作並不遲緩，而是咀嚼的十分認真。

蘇垣觀察了一分鐘後，好奇問道，“細嚼慢咽是有講究嗎？比如珍愛每一口食物之類的。”

顏悅捂住嘴，惟恐食物從嘴裡笑噴出來，另一隻手左右擺動著，傳達否定的意思。

她將食物下咽後，才說，“沒有講究。我隻是以前吃過狼吞虎咽的苦，現在遵醫囑要慢慢吃飯。不然加重腸胃負擔，難過的不僅僅是我的身體還有我的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