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五十,房子裡燈火通明。
廚房的玻璃門上貼著張便簽條,字體很醜,卻寫得一絲不苟。
六點出門,六點半開始在蘇裡斯社區做街道清潔,九點回家,十點去超市購物……下午六點帶禮物去克勞斯家,給小奧黛爾過生日。
男人巨大的身軀在廚房紛亂狹小的空間裡小心翼翼地移動,生怕碰掉什麼東西。凶煞的小眼睛盯著行程單又默默在心裡念了一遍,終於回坐到桌邊,合起雙手做餐前祈禱。
忽然聽見外麵響起敲門聲,蘭考反射性地一哆嗦,把叉子給碰掉了。
因為被牽扯入這起連環案,蘭考的生活受到了很多的騷擾。每天都會有人在不同的地方竄出來追問他,超市,健身房,社區小道,甚至是家門口……身形如巨熊的男人怕極了這些令人不勝其煩的狗仔隊,以及那些幾乎可以把他吞噬的或異樣或防備的眼神。
“蘭考,是我。”門外的克勞斯立即表明了自己身份。
蘭考眉開眼笑,連忙跳起來要去開門,腦袋一不小心磕到碗櫃,痛得他又叫了聲。
“克勞斯,你、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奧黛爾的生日禮物我、我還沒準備好,不過下、下午就去買……”蘭考拉開門,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我不知道奧黛爾喜歡什麼,你、你來的正好,給我出點主意吧。”
“我……”克勞斯看著眼前男人一臉期待的憨厚表情,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時間呆站著,不知所措。
“你還沒吃早飯吧?來,我今天做了點火、火腿三明治,隻分一半給、給你吃啊。”
蘭考親熱地拉他走向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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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靜謐如深夜,隻有鳥兒稀稀落落的叫聲宣示著黎明的即將到來。一抹人影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林,透過樹葉縫隙偶爾看見黑色耳機線,小巧的腰包,深藍色頭盔,半舊的山地自行車好似一條用腹部行走的蛇,無聲無息滑過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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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街景朝後飛馳而去,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急轉彎,大衛急打方向盤。副駕駛位上的奧尼爾抓緊車窗上方的扶手,臉色變了變,胃裡跟著一陣翻騰。他低頭看了眼腕表,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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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考仰頭望了望牆上的大圓盤表,摸摸頭發為難道:“克勞斯,我很高興你、你能來看我,但我、我現在真的得去工作了。”
“哦,是嗎,這麼快。”克勞斯滿腹心事道,想說的話在嘴邊打轉打了好幾圈,他還是起身,“那我跟你一起走,正好我也該去警局了。”
蘭考點頭:“那你等我一下,我得換工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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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衛狠狠一腳刹車,兩人都朝前猛栽一下。後麵緊隨的幾輛普通轎車幽靈似的跟著停下。
奧尼爾捂住胃部的手發緊,用另一隻手掏出一把精巧的□□19手槍,小心上膛。
“從這裡我們分開走,你從東邊進去,我繞西側,洛杉磯分局的人會散開以各個方向包抄,逐漸縮小包圍圈。”大衛低聲道,“開對講機保持通訊。”
奧尼爾看他一眼,應聲下車。
“奧尼爾。”
奧尼爾第一次聽到大衛這麼認真地喊自己名字,微微一怔,不由回頭。
“罪犯持有武器,不要硬拚,你的任務是找到他,然後告訴我他的位置。”微光落進大衛湛藍的眼眸裡,一閃而過的光芒冷酷異常,“彆做多餘的事,明白?”
“請管好你自己。”奧尼爾臉色不豫,轉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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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自行車流水一般的前行終於停下,步行小道上到處都是樹葉。自行車上下來的人從車粱下方抽出水壺,漫不經心地喝一口。一縷金發順著頭盔的邊緣露出來,他停在原地片刻,手指微微顫抖,像是不可自抑似的從鼓鼓囊囊的腰包裡翻動著。
一把漆黑的勃朗寧M1900式手槍驀然出現在手中。
***
克勞斯和蘭考一前一後出了門,克勞斯心事重重地穿過馬路。
“嘿!”蘭考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克勞斯回頭。
“等會見,克勞斯!”穿著臃腫的亮橙色清潔工作服的蘭考朝克勞斯揮手,整齊的白牙齒露出來,笑得一臉孩子氣。
正如很多年前,騎車擋在前麵的小男孩得意地對自己回頭大笑。
一瞬間,隱匿了數十年的心思突然被什麼東西擊垮了。
克勞斯眼前一片模糊,一下子就有種衝動在耳邊叫囂。他忽然覺得他應該跟眼前這個兒時的玩伴好好聊聊。他應該上前去承認這些年來自己犯的錯誤,告訴克勞斯自己有多麼內疚當年那場車禍,告訴他自己從沒有一天真正覺得解脫,輕鬆快樂地度過。然後他應當握住那雙粗糙不堪的手,發自內心地請求蘭考原諒。
他會原諒自己的。然後自己會得到寬恕,從此以後,真正得到幸福。
嘿。夥計,你瞧,我都替你實現你的夢想了,我成了你夢寐以求的聯邦探員。我沒實現自己的夢想,那是我活該。那麼就看在這份上一筆勾銷吧。這些年來我所承受的痛苦疊加在一起,我的錯誤你的不幸,總得有個終點讓人不那麼絕望不是?
看著蘭考的臉,克勞斯忽然對此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等一下!”他迫不及待地大步走過去,聲音因為激動有幾分喑啞,“蘭考,聽著,還記得十三年前我們一起去維吉山……”
突然間,克勞斯失聲了。
一隻槍管。
他看見一隻槍管
不遠處停著的一輛山地自行車。自行車上斜靠著個男人以瞄準的姿勢定格在那裡,漆黑修長的槍頭指向正在衝自己微笑的傻大個。
克勞斯飛身撲過去。
“快躲開!”
像是驚弓之鳥一般,子彈幾乎同時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