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年佇立門前的樣子躍然心頭。
那樣光風霽月的人,太太又怎麼會覺得,自己一介侍女,是大少爺能看得上的。
“你們都是待在二老太太身邊多年的老人。”大太太說話不緊不慢,“這幾日大少爺為著聖上編書,少不得要過去請教佛禮,我這裡撥幾個機靈的過去,你們二人,就好好教一教。”
二老太太是林老太爺的弟媳婦,林家雖人丁單薄,卻各個出挑,當年林老太爺曾中進士,在茂林府任上官,二老太爺則是年紀輕輕,就出征隨軍,功名無數。
可惜成婚第三年,二老太爺就命喪沙場,留下個可憐的二老太太年輕寡居。
直至林老太爺退休病逝,林家就再無光耀門楣的人物,所幸她兒林溪亭金榜題名,為林家狠狠地爭了一口氣。
大太太隻這一個金貴的兒子,自然要捧在手心裡。
“是。”二人恭敬應下。
大太太仔細打量葉竹這埋在陰影下的半張臉,略顯煩躁地搖了一下手中的團扇,“喬嬤嬤。”
“誒。”
“那丫頭如何了?”
說到“丫頭”,喬嬤嬤熟練地咬緊銀牙,換了一副恐怖麵孔陰惻惻道:“處理乾淨了,那丫頭想勾引大少爺,自是要拔掉舌頭,鉗掉十根手指甲,再賣去窯子裡。”
這話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葉竹聽得渾身冷汗涔涔。
林蘭與她不同,林蘭是家生子,未曾簽了契書,來去自由,可她卻是因父戴罪,實實在在地落了奴籍,十歲那年親手按的為奴契書還壓在大太太的樟木箱底下,生死不由人。
她不由得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鑽進土裡去,叫人看不到她的臉,見不著她的樣子,也就不會引來這麼多的忌憚和揣測。
“夫人放心。”
寂靜的場麵卻被洪亮的聲音打斷,林蘭高高昂著脖子,鏗鏘有力道:“都是林府的奴婢,自然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若是有敢對大少爺不敬的,奴婢第一個把人轟出去。”
葉竹心中滿是感激,不自覺地望向身邊的林蘭,咬緊牙關道:“請夫人放心,如有奴婢心存歹心,定不得好死。”
大夫人這才滿意地笑了。
她知道敲打隻針對葉竹,林蘭這丫頭,向來如同小牛犢般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獨怕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葉竹受傷。
“懂事的孩子,怪不得二老太太疼你們。”大夫人伸出手來,一盞溫茶便遞到手上,“去吧。”
這輕飄飄的話如同一串鑰匙,解開束縛兩人的枷鎖。
葉竹和林蘭互相挽著出了門,走了兩步,才覺背後冰冷一片,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葉竹?葉竹!”
林蘭喚醒暈頭轉向的葉竹,葉竹不禁摸了一把額上的汗,“嚇死我了。”
“害。”林蘭拍拍胸脯,笑著把葉竹往自己個兒懷裡拉,“怕什麼,有我在呢。”
“知道你對我最好。”葉竹笑眯眯地和林蘭說笑,總算是把方才那股寒顫壓下去了些許。
她早就習慣了,從小時候被繼母欺淩,到長大後家道中落,委身為奴,這十幾年的苦日子都過來了,難道前麵還有更苦的嗎?
葉竹搖了搖頭,試圖將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拋之腦後。
一陣夏風刮起,吹走不少涼意。
葉竹蹲下.身子去撿燈籠,卻不想在幾步外的地方,斜倚著一隻長柄燈籠,那燈籠燭心已滅,看著可憐巴巴的。
林蘭邁步往前,不見葉竹跟著,又回過頭來,“怎麼了?”
“嗯,沒什麼。”葉竹輕笑,盯著那燈籠沒有挪眼,“不知是誰的燈籠滅了。”
“滅就滅吧,有什麼關係,定是哪個院子裡的小廝著急沒放穩。”林蘭不甚在意。
葉竹抿了抿唇,按林蘭的話說,今日是走了黴運。
這世上一個倒黴人就夠了,彆再多一個。
想著,葉竹探手將那燈籠中的蠟燭捏了出來。
紅彤彤的蠟油燒到一半,凝結成紅白色的蠟塊。
她沒說什麼,沉默地點上蠟燭。
昏暗的燈籠盈滿了微黃的燭光。
“走吧。”
夏風陣陣,那懸在枝頭的燈籠,卻始終沒有熄滅。
“哎呀,找到了!”侍墨一躍而起,摘下燈籠。
燈影後走出個白衣青年,燈下黑暗,看不清青年的表情。
侍墨笑眯眯地拿著燈籠,看清裡頭的燭光,不禁怔住,“方才不是被風吹滅了嗎?怎麼還燃著火呢。”
說罷,他著急忙慌地回頭給青年引路,一邊不忘吹噓自家少爺,“我知道了,定是觀音菩薩舍不得咱們少爺摸黑走路,這才賜了燭火!”
“怪力亂神。”林溪亭並不信這些鬼神之說,他神色淡淡,漆黑的眼眸中映著著微弱的燭火,“大抵是,哪個好心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