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亭一手放在身後,攥緊拳頭,目光不自覺地往房中探去——
房門大敞,屋裡筆墨顏料灑落一地,墨色水漬沾在一片湖綠色的裙擺上,宛如湖麵潑墨,水上黛痕。
一張作了一半的衣錦歸鄉圖落在地上,墨跡未乾。
身姿纖細的女子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屋外的一切,和林溪亭平靜的視線撞上。
拿著畫筆略顯肮臟的手慌亂之中背到身後。
葉竹茫然無措,內心潮湧翻騰。
她不過是來為三小姐作畫的,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林溪亭皺起眉頭,攥緊的拳頭鬆了又緊,轉身走向自家三妹,“林洙,你這是在做什麼?”
鵝黃少女正是林溪亭的胞妹林洙,今年不過十四歲,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
她先是瞧了一眼裡頭不敢吭聲的葉竹,又垂眼睨向默默嗚咽的鶯兒,高高抬起下巴,“大哥哥有所不知,這刁奴欺上瞞下,狐媚惑主,我分明是叫她兩個時辰後才去找你,她偏生要在你休息的時候去,瞧這塗脂抹粉的樣子,不知道的,還當是我逾矩,要給大哥哥送通房呢!”
聽她這麼說,林溪亭才仔細望向地上嚶嚶哭啼的鶯兒。
這侍女雖穿著樸素,但因著是府中侍女統一著裝,才無法標新立異。
可若是與裡頭不施粉黛,發髻微亂的葉竹比起來,卻高調得不成氣候。那臉上紅的白的擠做一團,金銀首飾儘數插在頭上,身上也不知為何散發出一股奇怪的香粉味,從頭到尾,皆是低劣的風塵手段。
“大少爺饒命啊,奴婢,奴婢絕非心存勾引!”鶯兒哭哭啼啼爬到林溪亭腳邊,還沒來得及抓住,就被侍墨一腳踹了出去。
林溪亭站著眉頭緊鎖,“即使如此,把人攆出府便是,何故要打人?”
林洙餘怒未消,衝鶯兒翻了個白眼,“大哥哥不知道,這些賤婢,不打,是長不了記性的。”
“以為自己有幾分顏色,就忘了身份,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不好好打醒她們,明日整個林府,目之所及,便儘是這樣的鶯鶯燕燕!”
林溪亭還要再勸,林洙就扭身進了屋,“我分明是為了大哥哥好,你卻一味給這丫頭說話,罷了,是我人微言輕,連管教個下人都不行!”
“你這是什麼話?”林溪亭沒想到多年不見,林洙竟養成了這樣刁鑽乖張的個性,“長兄如父,你出手動粗,難道我說你兩句也不行?”
林洙一向肆意慣了,還當林溪亭是大太太,隨便耍耍小性子就能輕輕揭過此事,可林溪亭是什麼人,是林家的嫡長子,自小就公正嚴謹,對林洙這耍橫無賴的做法,自是沒有一絲偏愛之情。
“既然你不知錯,就去祠堂跪著,抄一卷論語調養性子。”林溪亭沉聲道,不等林洙尖叫反駁,又衝侍墨說,“把那侍女逐出府去,如此背主下仆,不可留在府中。”
“哥!”林洙厲聲喊起來,滿眼不可置信,“我是你嫡親妹妹!”
“那又如何?”林溪亭上前一步,高大身軀罩住林洙,“目無尊長、持強淩弱,你這驕縱性子,也該改一改了。”
林溪亭說一不二,他前兩日才懲戒了林溪堯,如今更是鐵麵無私地對待林洙,幾個下人都紛紛打了個寒顫。
隻是林洙不比林溪堯軟弱,她驕傲非常,即便被責罰,也不讓人來扶,揚頭甩袖,邁步而出,“好!那我就看看大哥哥能讓我跪到幾時!”
有心的丫鬟早就跑出去稟告大太太了,侍墨擔憂地探頭望去,也沒見林溪亭動靜,不由得悄聲囁嚅:“少爺,若是太太知道了……”
“三妹養成如今這個性子,也是母親嬌慣的。”林溪亭恨鐵不成鋼,“母親那邊自有我來說。”
兩人站在外頭,日光傾斜而下,林溪亭的影子長長倒映在青石地上,裡頭的葉竹站得手腳發麻,她不敢往外看,隻能盯著林溪亭的影子發蒙。
隻是來做一幅畫,還掩上了門,想來不會有人發現。
大少爺兄代父職教育自家姊妹,卻被她瞧見了,難保不會遷怒於她。
想著,那影子就一步步靠近了葉竹。
葉竹還在胡思亂想,抬頭就對上林溪亭如圭如璋的臉。
“唔!”葉竹身形輕顫,以為林溪亭定是要責罰她,嚇得雙眸緊閉。
可林溪亭卻隻是低下頭,目光在葉竹的裙擺上流連。
湖綠色的裙擺上一片黑色的臟汙墨痕。
想是方才不慎推翻了書桌造成的。
不食人間煙火的狀元郎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意起彆人的衣物。
這痕跡如此重,洗得掉嗎?
若是送她一件新的,會不會太過唐突?
葉竹等了半晌,也沒聽到林溪亭發話。
遲疑之下,緩緩睜眼。
容姿俊秀的青年負手而立,烏黑的眉頭緊蹙不放。
“大少爺?”
“你的衣裙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