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周圍的風聲都瞬間被沉默掩蓋。
葉竹內心狠狠一跳,不自覺地移開視線,林溪亭怎麼知道代筆的事?
這件事除了二老太太和林蘭,知道的就隻有她和林洙,甚至林洙院子裡的人,都以為她是被林洙叫去侍奉林洙作畫的。
葉竹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在林溪亭這裡跌了一跤。
“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奴婢不懂。”葉竹神色冷淡,她不願據實已告,此事若是林溪亭一人發現,隻要她死咬著不放,林溪亭問不出來,也就不了了之。
可若是她實話說了,等林洙日後算賬,便是有二老太太護著,也難逃皮肉之苦。
林溪亭看著葉竹,不由得想起母親方才的一番言語——
“不過是個侍婢代筆,也值得你如此逼問母親?”
“這事難道洙兒一人就能做得?難道那個代筆的侍女,就沒收洙兒的銀錢?”
“溪亭我兒,你是個直腸子,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母親隻問你,以洙兒的腦子,怎麼想得出代筆謀名聲的法子?”
一句一句如鯁在噎,林溪亭克製不去想母親所說,腳步重重往前一邁。
“你為林洙作畫,她拿著那些畫出去說是自己所作,自詡茂林府的畫中仙,難道你一無所知?”林溪亭情不自禁攥住葉竹寬大的衣袖,這件錦緞十分柔軟,如同他方才握住的柔荑,叫人無法鬆手。
葉竹試圖從林溪亭手中脫離,可男人的手勁大得很,她用力一扯,差點沒把衣袖撕下來,便不敢做太大的動作,隻能轉頭瞪著林溪亭。
“奴婢確實不知。”
“好,很好。”林溪亭點頭,無端發出一聲笑。
這笑聲葉竹聽過許多次,她父親被官差抓走流放時她聽過,她差點被賣入窯子時聽過,她不得不為林洙作畫時聽過,可沒想到竟能在林溪亭口中聽到。
“為了那點銀兩,你助紂為虐,任由林洙肆意妄為,你可知道,若是將來東窗事發,整個林府女眷的聲譽都要被連累?”
葉竹偏過頭去看林溪亭。
男子大約是氣急了,瓷白的皮膚如同施了紅粉,臉上似是不可置信,又蘊著一層淡淡的怒氣。
“公子。”林洙昂起頭,珠玉般的眸子仿佛浸滿了天山峰頂的雪水,“您說的對,奴婢是助紂為虐,奴婢一介侍女,同公子一般,在這府中說一不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逼我做,三小姐如今這樣,也全都是奴婢的過錯,您要打要罰,奴婢絕無二話。”
林溪亭焉能聽不懂葉竹的反話。
他望著葉竹,眼裡滿是少女逞強的神情。
激動的心情猶如洶湧山火被天降甘霖澆息,林溪亭神色糾結,失神片刻,葉竹便猛地將袖子從林溪亭手中抽走。
葉竹轉頭就走。
她才不惜的與這位狀元爺有什麼瓜葛,什麼文曲星,什麼謙謙君子,也不過是聽了些閒言碎語,就隨意把氣發在她身上,與林洙又有什麼區彆。
林溪亭滿臉蒼白,他心中搖擺不定,他自小離開爹娘,苦讀聖賢書,為人臣為人子,忠孝仁義皆是死死刻在心裡的,叫他如何去想,自己的親身母親,居然會對他撒謊?
可葉竹的表現卻讓他生平第一次對母親的話產生了困惑。
“你……”林溪亭跟在葉竹身後,囁嚅了兩聲,不見葉竹停步,隻好大聲道,“葉竹!”
葉竹被這一聲叫停,可仍是沒有回頭,索性一推門跨進屋裡。
林溪亭到底還是沒跟得太緊,眼睜睜看著木門在自己眼前關上。
他剛要敲門,就聽見裡頭傳來老婦人溫柔的聲音:“怎麼了?”
“沒什麼,外頭有小貓叫喚,差點被咬了。”
一個焦急的聲音透過窗戶:“沒咬著吧?!快給我瞧瞧!”
說話的人是林蘭。
府中的主子們愛養些貓貓狗狗,林洙院子裡也有兩隻三花貓,她喜歡得緊,每兩日都要抱出來逛園子。
葉竹把手伸過去讓林蘭抓著看,林蘭左右沒端詳沒發現什麼,隻手腕上一圈淡淡的紅痕,擺明了不是貓抓出來的。
可她們不能在二老太太麵前說這些。
林蘭橫了一眼葉竹,“沒事就好,可不準跟那些小貓小狗廝混了。”
“知道啦。”葉竹隨口應了一句,視線轉向小飯桌上滿滿當當的菜肴,朝眼前的老婦人彎彎眉眼,“老太太今日不再吃了?”
正堂的榻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
她麵容平和,一身暗紫色的雲紋錦袍精致華貴,左手持一把整七七四十九顆的檀木佛珠串,目光柔和地落在葉竹身上。
“不吃了,人老了,夜裡吃太多容易積食。”二老太太衝葉竹招手,葉竹便小步走過去,坐在二老太太腿邊的腳蹬上,兩手團成拳頭,乖巧地給二老太太捶腿。
二老太太的手觸及葉竹柔軟的頭發,清明的眼神在窗邊一閃而過,“這幾日辛苦你了。”
葉竹沒說話,動作卻緩緩停下。
這幾日她是不太安穩,林溪亭一回府,大太太便遣了她出門,今日去看姨母,也是喬嬤嬤遞的“建議”,雖說她每個月都會出府,倒也不至於如此頻繁,連累得二老太太也整日見不著她,身邊隻有一個林蘭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