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我說,“我們這裡就是個小島,隻有一座療養院,就在那邊的山崖上。您不妨和我一起回去換身衣服,休息一下吧。儘管現在是夏天,這樣還是很容易感冒的。”
“感激不儘,先生。”他站起身,禮貌而疏離地淺鞠一躬,然後脫下了那件因吸飽了水而顯得沉甸甸的西裝外套,“您說得對,吹了風之後的確有些冷。”
他身形瘦削,但十分挺拔。那種姿態帶著傲氣,莫名讓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堅定的人。
“那麼,請這邊走。”島上沒有多少平坦完整的道路,儘是一些我們平日裡踩出來的小徑,掩映在植被間很難發覺。我在前麵帶路,他步履輕快地跟著,饒有興致地四處張望。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的神情裡有一絲違和,說不清是哪方麵。
我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哦,對了。我還沒問他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如果風暴期間發生了什麼海難的話得要儘快通知救援部門還有他的親人才行。
怪我不夠細心。還有,那位先生真的太怡然自得了,仿佛隻是來進行一次細致規劃後的旅行一樣,沒有半點經曆了事故後的驚慌。
“對了,先生。”走了一段路後,我才回過頭去問,“能麻煩您提供一下姓名還有住址嗎?我想您大約是在海上遭遇了什麼意外,您的家人們應當很著急吧。我們這裡有電報機,可以幫您報個平安,也可以及時組織搜救工作。”
“感謝您的好意,先生。”他停下了腳步,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可惜很遺憾,您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什麼?”我震驚地脫口而出。不用鏡子,我光靠想象就能知道此刻自己那副嘴巴大張,眼睛都要從眼眶裡瞪出來了的怪樣。
“就是字麵意思啊,先生。”他語氣輕快地為我解釋,“我好像忘了很多東西,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到這裡來了。我是誰,以前是做什麼的,家住在哪裡這些,我實在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呢。”
我終於明白了他神色中的違和來自哪裡——表麵上他好奇、輕鬆、充滿探索欲,仿佛一個孩童,和他失去記憶的狀態相符。而那雙墨藍色的眼睛卻是空寂的。
療養院裡不少病人都有著這樣的眼睛。那是……經曆過極致的絕望和幻滅後的人才會有的。
看來這位先生也有一段複雜的過去,我習慣性地想道。
不過……他如此坦然的態度實在是很難讓對話進行下去啊。
“很抱歉聽到這些,先生。”我們這麼原地對視了好幾秒後我才反應過來,繼續轉身往前,“療養院有很厲害的精神醫師,我想他能給您一些幫助。”
“哦?聽起來很不錯。”他看起來絲毫沒有為這樣的狀態所困擾,“我好像是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不過,算了,乾著急也想不起來什麼。無論如何,感謝您的好意。”
之後我們兩個便都歸於沉默。直到療養院的建築出現在視野中,他才再次開口:“對了,先生。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我叫丹尼爾,是這裡的醫師助手。您可以這麼稱呼我。”我答道,“很高興認識您,先生。”
他輕盈地幾步越過我,轉過身來,露出了見麵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同樣,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丹尼爾。非常遺憾我不記得一個能用以自我介紹的名字,隻能麻煩你繼續稱我為‘先生’了。”
笑意在那雙墨藍色的眼睛裡躍動,仿佛波光粼粼的海麵。
我突然有了遠航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