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這場夏末的瀟瀟雨要降臨到心裡去了,讓他突然很想聽到聲音——突然很想聽到雨聲。
從他再次歸於寂靜後,從未再想要聽到聲音過,寧可就這麼永遠地活在寂靜裡。但剛剛短暫劃過了這樣的念頭,好像枯死的枝丫抽出很小的一點綠意。
雨天會讓人突然變得多愁善感嗎?
不知道。
餐館的門被輕輕推開,門上掛著的鈴鐺晃動起來,站在後廚門口的連小遙注意到剛進門的年輕男生,看起來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紀,慢悠悠地收了傘,左手手腕上黑色的手繩隨著收傘的動作拂過細瘦的手腕,緩緩落到小臂,再隨著垂下去的手落到清晰腕骨旁。
客人的突然到來讓他脫離了剛剛沒來得及回想的思緒,年輕的客人看了看菜單對著坐在前台的連雨說了什麼,掃了碼先付了錢便在靠窗的一張四人桌落座。
連雨和婁拙誠要去後廚做飯了,連小遙就得在前台接待著,沒多久又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連小遙認臉的能力還是很強的,記起來這個女孩是這周第二次來餐館,大概是附近哪個公司的實習員工,她很自然地坐到離窗邊不遠處的一桌,拿著手機打字,似乎在很著急地回複信息。連小遙沒有想打擾她,隻是拿著菜單安靜地等這位女孩點菜。女孩應該在處理工作上很棘手的事情,在一陣忙碌地敲鍵盤回複後,終於抽空看了眼菜單,很快地在酸辣米粉後打了鉤就將菜單遞給連小遙。
連小遙舒了一口氣欲離開這個位置時,才注意到自己剛剛一直站在離靠窗的男顧客很近的位置,再往後靠一點兒就會碰到他。
可能後麵的那個男生開口提醒他挪開一點兒了?或者和他說了什麼?連小遙在走開時還總想著這些。曾經很多次因為沒有聽到顧客說的話而被差評或者引起顧客的不滿。
算了。
連小遙自暴自棄地想。
沒多久連雨便讓連小遙去給靠窗的男生端上去,連小遙看著他微微低著頭眼睛看著某處出神,便隻是很輕地把碗放到桌上就匆匆走了,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連雨一心紮在後廚裡,總忘記收拾收拾前台的東西,連小遙看著一櫃雜七雜八的淩亂模樣,無奈地開始整起來。
從小聽不到聲音,反而讓他更加敏感,就像現在——他很清晰地感覺到了斜對麵投來的視線,是那個男生在注視著他。
連小遙不太喜歡被旁人盯著看,這種感覺總讓他很彆扭,大概是他的自卑和聽障所致。
對方的目光偶爾地掃過他,又時而長久地看著。連小遙隻是埋頭乾他該乾的,彆扭地保持著沉默。又總覺得他大概是有什麼事要跟自己說?該不會是對方在叫他,他卻一直不應答?
連小遙趁著走到那邊的垃圾簍裡扔垃圾的機會,從那個男生身邊經過。他的視力特彆好,隻是經過的兩秒就已然看清楚,是那個男生在畫他。
雖然沒看完整,但可以看出來畫得還很不錯,沒有畫出臉,隻有一段上半身,畫麵乾淨利落不雜亂,是不久前連小遙在收拾的間隙倚著前台桌子喝水的動作。
連小遙有些意外,第一次被彆人這樣觀察,又被畫下來。大概人家覺得很適合畫,隻是拿自己做個參考,況且沒有畫下臉來,但從看到以後他就變得有些手足無措。最終連小遙還是什麼也沒做,全當作沒看見。
那個男生發色偏棕,不是很純正的黑,很襯他的冷白皮膚。前額的頭發不加整理,很隨意地散在額前,可能是很久沒有修剪,前額的頭發已經長至眉毛,身上穿著很隨意地一件短袖,站在連小遙的角度看他,略顯單薄和脆弱。
手腕上的黑色手繩在腕骨側,格外顯眼。
大雨越來越弱,夏天的雨總是這樣,突然下得很大,沒下三兩小時便漸漸休止。餐館門口的幾盆綠植被房簷上滑下來的雨點拍打後垂下去,雨停後又慢慢抬起頭來。連雨說這些綠植很招財,就擺了很多在門口兩側。
就該放到屋裡去,連小遙想,在外麵被雨淋多了就長不活了吧。
驟雨初歇,婁拙誠得回單位去了,臨走時還要站在餐館門口和連雨濃情蜜意地說點什麼。
“……好好,知道啦,我這就走了……”婁拙誠整理好衣擺褶皺的地方,又被連雨提醒到:“路上小心啊……”
“再嘮叨我都要遲到了,這麼年輕怎麼就愛嘮叨我了呢。”婁拙誠看著連雨的神情,笑了笑。
“對方也笑了起來,“好啦彆說我老,快走快走吧,煩人。”
連小遙看著婁拙誠走遠又一步三回頭地給連雨揮手,覺得戀愛中的人真是有道不完的彆和講不完的話,要看一眼,再看一眼……這大概是他永遠體會不了的情緒。
快五點了,靠窗的那個男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趴在桌子上很睡得很安靜。旁邊的女孩先前估計是躲雨,順便找個地方處理手上的事情,這會兒也已經走了。連小遙並不想打擾他的休息,可一位年輕的媽媽抱著一個孩子匆忙走進店裡,連小遙聽不到聲音,隻是看到那位媽媽窘迫局促的表情和懷裡的寶寶張著嘴吧掉眼淚的樣子。
這個孩子在哭,而且哭得很大聲,間或有含糊不清的喊叫。連雨聞聲匆忙從後廚出來,那個媽媽對著連小遙說了什麼,但她著急導致說得太快,還有些淩亂,以至於連小遙沒看從嘴型理解媽媽的意思,他茫然無措地看著連雨。
連雨明白媽媽的意思後,先掏了自己的手機給她,才轉過頭給連小遙用手語解釋了一遍,大概內容就是需要借個手機用。
在媽媽用連雨的手機打電話的時候,連小遙從口袋裡翻了顆奶糖遞給哭著的小孩,想讓他先安靜下來,他本意是不想讓孩子吵醒靠窗那桌的男生。但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孩子抓著糖,並沒有止住哭喊。連小遙看到靠窗的男生動了動,似乎是醒了,木然地坐了幾秒回憶自己在哪、發生什麼情況後就站起來,背著自己的包從他們身邊經過時又停了一下,大概是在回憶自己來時有沒有付過錢,想了幾秒後便匆匆推門走了。
媽媽和連雨說了些什麼,連小遙都沒注意,他隻看到門口放著的傘沒有被帶走。
那個男生把傘落下了。
連小遙也沒來得及跟連雨說,直接走去拿了傘出門,想追上那個男生把傘給他。
雨停後的空氣很清爽,地麵都積著水窪,那個男生步履匆匆,此刻已經走到巷子口。
連小遙隻好踩著水窪跑起來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