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桌的女生不知道是在趕論文還是交工作報告,筆記本打開以後手就沒停下來過,不停地在打字……
餐館裡溫度正好,舒緩的音樂流淌在周身,身旁還有不斷傳出的鍵盤輕響,愜意讓環境很難讓人保持住清醒,許悲離的畫畫了大半就已經困倦地握不住筆。
今天下午沒課,反正這兒沒什麼人,趴著假寐一會兒休息休息,應該沒事。許悲離告訴自己。
於是他合了本紙,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小憩。
許悲離現在還是個大二的學生,很喜歡畫畫,每周晚上都會去畫室做助教,對於他來說,一當作消磨時光,二當作練習了。他並不缺錢,父母經常給他轉生活費,最開始許悲離會用一些,後來去做了助教,也能拿到一些報酬,大學時間比較寬鬆,學校的活動他也不愛參與,多出來的時間會接一些商稿和私稿,一個月下來掙得要比做助教的多。接稿和助教的錢已經夠他的生活費了,而父母轉給他的錢,後來慢慢都存到一起了。
許悲離不想花他們的錢,尤其是許建華給他的錢,所以他算清了一共給過多少,全部都存到一張卡裡,打算哪次回家把卡還給他們。
回家?他好像不打算回家。
身在異鄉後的很多個日日夜夜,他都會意識到在自己生命裡的“家”有多麼可有可無。
好像真的離開了,也沒什麼。
日複一日,他的生命好像一直是這麼寂寞。
睡夢中的許悲離恍然見到居民樓前正抱著一個袋子要回家的小女孩。今天是這個小女孩的生日。
十歲生日,彆有意義。夢裡模糊地看不清眉眼,隻能看出她笑得很燦爛,好像回到家就能抱住爸爸的脖子,然後親吻他的胡茬,再猜猜媽媽給自己準備了什麼禮物。
大地開始晃動,一陣一陣後變得更加劇烈,小女孩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居民樓的牆上卻驟然裂開大塊的縫隙,牆皮被震掉,樓房開始往前塌……
小女孩稚嫩的尖叫聲刺入許悲離的脊骨。
“啊——”
“啊啊哇哇啊呀……”
兩道聲音漸漸轉換,許悲離從一場夢中驚醒。
姐姐,地震,死亡,災星,還有……我。
這樣的往事,他隻會從他媽媽口中聽到。大概是他的媽媽和他說過太多次了吧,許悲離總是夢見可怖的一幕,反反複複,將自己困在“災星”的圍絞縛網之中。
已故去的十歲女兒,對於媽媽來說也是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坎,嵌在她心裡,外露於言語,最後卻加罪於許悲離。
許悲離努力將自己從剛剛的夢境裡脫離,桌上的碗早已被收去,速寫本和筆還放在睡前的位置,身旁的女孩早已離開,窗外的雨已然休止,身後還有小孩子的啼哭。
在餐館,吃完飯睡著了……
許悲離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表,五點了,那該走了,五點半他就得到畫室。
還有半個小時。
從夢中驚醒的許悲離額頭上還有細小的冷汗,待他迅速整理好狀態,清醒了會兒後,便匆匆離開了飯館,臨走前還迷迷糊糊地回想自己是否已經付過錢了。
地麵上一小灘一小灘的水窪。
步履匆匆,濺起一簇簇小水花,在褲腳上留下痕跡。
這個位於南方的城市,熱鬨,繁華,又有著靜謐與情調。經常下雨,一年四月到九月都有綿綿不絕的雨,此刻正踩著雨季的末尾。小巷外的大道上已然人來人往,榆樹繁盛蔽日,林蔭鋪在整條路上。
興許是不遠處的人們的行色匆匆,腳下生風,興許是許悲離心思亂飄,興許是來者腳步太輕。許悲離沒有注意到有人追著他出來。
身後傳來很急促又很短暫地一聲“額啊”。
但許悲離沒有注意周圍的聲音,他還在回想那場令他渾身虛汗的夢境。
許悲離空著的那隻手忽而被人抓住了。
很有力量,抓得很用力,甚至讓快步前行的許悲離感到一陣生疼——那也是因為他太瘦,胳膊上沒多少肉。
繼而感覺到的就是,很溫暖的感覺。
和許悲離這種常年身體偏涼的人不一樣。抓著他的人手心是暖的。
許悲離倉皇回頭。
來人看到許悲離錯愕的表情,瞬間有些窘迫尷尬,手上動作有些不知所措,隻是匆忙鬆開手,把傘遞了過去。
許悲離看到傘後才明白。
這是他的傘,他把傘落下了。
這是那個沒禮貌的服務生。
“……謝謝你。”許悲離回想起來後才說道。
連小遙笑著點了點頭,他其實想問許悲離,叫什麼名字?想說,你畫畫很棒,還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怎樣表達,隻好閉了嘴,很認真地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