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敢抱怨,笑著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小的知錯了……知錯了……丁管事您看……?”
丁大又看了一眼“哄孩子”的柳氏,扭頭就走:“快帶人去追!”
一夥人風風火火離開,方才還喧鬨的院子沒一會兒就安靜下來。
祝冉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人不會去而複返,這才從床下爬出來,臉上汗水和灰塵一混合,整個人邋裡邋遢像個乞丐。
她心思百轉千回,卻對剛剛發生的一切摸不著頭腦。
不是說大少爺娶親嗎?那位二少爺親自承認了新娘子是“大嫂”,怎麼又突然冒出個“大奶奶”?
直覺告訴祝冉這潭水深得很,不能深究,她也不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眼下最要緊的是自己得找個落腳的地方,這麼大大咧咧出去肯定要被逮個正著。
這家人看起來權勢還不低,被抓回去隻有死路一條。
要讓她真的以色侍人來換取一線生機,她寧可一頭撞死。
祝冉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小聲向柳氏道謝,也不知她聽沒聽見,依舊毫無反應重複哄孩子的動作。
經此一遭祝冉也不覺得這嬰兒的骸骨可怕了,隻覺得柳氏也是個可憐人。
她在房間轉了一圈,剛剛家丁不敢在這間屋子搜查,所以角落裡的椅子還保存完好,正好可以讓她墊個腳翻牆出去。
祝冉搬起椅子,這實木的椅子重量不輕,她把椅子搬到剛剛試圖翻牆的相反的方向,擦了把汗,猶豫再三,還是轉頭回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柳氏聽到她的問話沒有反應。
祝冉咬咬下唇,又道:“孩子肯定也不希望你這麼下去,你要走的話我帶你一起逃出去。”
柳氏像是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祝冉怕那群人去而複返,索性不勸了,鄭重鞠了個躬:“謝謝你剛才救我,我得走了,有緣再見。”
無論柳氏是有意還是無意,祝冉都承她這份情,既然柳氏不想走,祝冉也不是個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強迫彆人的人,當即一個衝刺,借著椅子助力踩在牆上,扒上牆頭。
好在她以前翻牆出學校玩習慣了,不然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脫身,方才挨著牆根走連狗洞都沒找到一個,這家人還真是嚴謹。
牆頭有些高,祝冉護住自己的頭,往下跳的時候膝蓋彎曲,雙腳落地時下意識往側前方一滾,卸掉大半衝擊力。
哪怕已經極大程度保護自己,祝冉還是不可避免感到腳踝一陣疼痛,加上白天受的傷,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慘。
她一身白襯衣已經變得灰撲撲,精心紮起的頭發張牙舞爪亂得像團雞窩,膝蓋和雙手手掌被擦傷的地方皮肉粘連,乾涸的血跡被灰塵一裹凝在傷口上,加上輕微扭到的腳踝,她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麼重的傷。
好在祝冉毅力驚人,好不容易逃出來自然不會像白癡一樣在原地傷春悲秋,先躲起來才是上策。
落地的地方是一條漆黑的巷子,明月高懸,祝冉能清楚地看見巷子裡各種壇子擺了一堆,灰撲撲的十分不起眼,也不知裡麵裝了些什麼。
巷子兩邊是住戶們的窗,此時已經深夜,大家都熄滅燭火睡了,有幾家人拉了繩子在巷子裡晾衣服,粗布衣衫洗得發白,好在沒打補丁,估摸著日子將將過得下去。
祝冉的裝扮在古代十分顯眼,不啻於黑夜中的明燈,要是穿著一身逃跑,那不是明擺著讓人抓回去嗎。
雖然很對不起,但是她還是從晾著衣物的繩子上扒了一套衣服下來,又把頭發披散,從上衣下擺撕了一條布條,隨意捆了捆頭發。
恰好這時,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鐲子。
這麼一陣折騰,金貴的鐲子依舊好好呆在手腕上,大概是沾了灰塵,看起來失了光華。
這隻鐲子是祝冉的奶奶送給她的,她戴了快二十年,鐲子內側刻著“歲歲年年,長生永好”八個字,雖然鐲子材質很一般,但是寄托的情感卻十分沉重。
“長生”是祝冉的小名,她小時候體弱多病,眼瞅著就要養不活,祝奶奶走了七八裡路,帶著祖傳的手鐲去寺裡請高僧開光,想“圈”住她的福氣,這八個字寄滿了祝奶奶對她的祝願。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祝冉並沒有太過傷心,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她知道自己也會有這一天,當下隻要把日子過好,到下麵去見到自己的親人,還能笑著說一句自己沒有辜負她們的祝福。
而現在,是時候和鐲子說再見了。
祝冉從小受到的教育很好,有自己的底線,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她不願意做偷雞摸狗的事,身上正好有一隻玉鐲,她隻是愣了愣就將鐲子塞進了旁邊的衣兜裡。
灰頭土臉的模樣和舊衣服有些格格不入,祝冉索性蹲下來,把衣服揉皺,在地上胡亂抹了幾下,確認沾上了灰,又隨意在身上撕出破洞,從角落裡撿了個破了一半的碗用衣角擦乾淨,伸手扒亂頭發。
換下來的衣服被祝冉找了個空壇子藏起來,此時的她縮起身子,捧著碗,像是被夜風凍得瑟瑟發抖,整個人成了城裡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乞丐。
祝冉是有些潔癖在身上的,隻是如今情況特殊,她也不是不能忍。
做完這一切,她哆哆嗦嗦走出巷子,順著牆角坐下,遠處走來燈火通明的隊伍,夾雜著咒罵和吆喝,為首之人正是轉了一圈的丁大。
她回頭看了看,漆黑的巷子像是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一眼望去竟好似深不見底。牆頭那邊坐著脊獸的屋簷下掛著兩隻大紅燈籠,燭火被風吹得明滅不定,連燈籠上偌大的“白”字也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