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西毒 “我叫孟蓑,梁老師。”……(1 / 2)

江雪回風 吳九三 6427 字 10個月前

“你說,他叫什麼?”

孟蓑整個人仰躺在新鋪好的“榻榻米”上——一床陳舊的棉絮,底下墊了一層布料,上頭鋪了一層麻將席。席子擦得鋥亮,濕漉漉的,還泛著水光。天氣熱,孟蓑就這樣就著一層水色躺了上去,像是在一本正經地試睡自己的“新床”。

他兩條腿彎曲著,百無聊賴地晃來晃去。

“梁江雪,你們學校教地理的。”

“梁江雪?沒印象……”孟蓑尋思了一會兒說,“你不會被騙了吧?你看過他的工作證?”

“噓,彆胡說八道。他出去買東西了。不過,你們學校還有工作證這種東西?”

孟蓑嬉笑了一聲,說:“沒吧,我胡說的。”

“但是我說爸,你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啊。為了把房子租出去,連兒子的床都拆走了。知道的也就算了,不知道的肯定得說你做生意賠了錢,把兒子床都賣了。”

“賣個床怎麼了,又不是賣兒子。”

孟蓑斜覷了他一眼,從矮矮的“床”上站起身來,把電扇又調高了一個檔。

孟竹繼續說:“這不是著急嘛,你們馬上就開學了,人家肯定也想早點落定。”說著他湊近了些,煞有介事道:“你不知道,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的,怪可憐的,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是附近哪裡的民工。”接著,又恢複了正常的音量,“再說反正最近木工一直在樓下呢,要不了兩天,肯定賠你一張更新的。”

“爸。”孟蓑打斷他。

這一聲“爸”叫得有些過於鄭重其事了,孟竹不由得正色起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

孟竹看向孟蓑,他還是那樣一副隨心愜意的樣子。

“什麼?”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房子租這麼個人。”

孟蓑開了一瓶冰可樂,語速慢慢悠悠的。

“我沒彆的意思,我就是覺得有個人……”

“爸,你不用想什麼,我一個人住著挺好的。高二了,學業很忙,我也沒心思琢磨彆的。再說,你這樣也太麻煩人家了,那個梁老師要是知道你兒子在西門念高二,還把房子便宜租給他,不是太尷尬了嗎?人家肯定逃都來不及。”

“他人挺好說話的,再說,我也不用麻煩他什麼。”

“你要真這麼想,就不會把人弄我隔壁了。”

“兒子,你說……要不我不出去做生意了,隨便找個廠子上上班,或者去西門街租個鋪子賣點小玩意兒什麼的,沒事還能陪你出去溜達溜達。”

“可千萬彆。”孟蓑出言阻止,“你喜歡乾什麼你就去,不然回頭沒掙著錢又要說什麼為了我,搞得跟隔壁老陳叔一樣苦大仇深的。”

“哎,說什麼呢!一張嘴就會咒我,像誰都行,怎麼能像他呢?”

孟蓑晃了晃手裡的可樂,突然直起身來,兩條腿盤了起來,若有所思起來:“這個梁……”

“梁江雪,老師!”

“梁江雪老師,長得好看嗎?怎麼名字跟個姑娘似的。”

“……”

正是這個下午。

夕陽寂寂地窩在樹影裡的時候,孟蓑仿佛是感受冥冥之中什麼東西鬼使神差般的牽引。

他開了陽台門,站在長長的走廊上吹風。

正值酷暑,但江邊的風撲在臉上依然是涼涼的。

矮香樟遮不住什麼東西,一個男人若隱若現的身影出現在門前的臨河走廊。他穿著輕薄的白色襯衣,背著黑色的斜挎,手裡提著一個布藝箱包,步履輕捷,專心致誌地走在路上。

路過香樟樹底的時候,昏黃的夕陽中,白色的襯衫被暈出了一層黃綠色的暗影,一眨眼,就跟粘在眼前似的。他又眨了眨眼,那個人形的暗影依舊在眼前。

原來夕陽也是不能直視的,孟蓑想。

“孟蓑!”

他爸從底樓探出一個腦袋,打斷了他的冥想。

“下來把這個晾衣杆搬三樓陽台上去!”

孟竹叫完孟蓑的名字,話沒說完整就走到屋子裡去了,因此後半句話孟蓑聽得並不那麼清晰。然而無論如何,他想,先走下去總是沒錯的。

於是孟蓑衝著樓下大聲喊道:“來了!”

他開了門,順著樓道向下奔去。

樓道裡很涼快,傍晚的涼風一陣陣灌進他的T恤。

那個穿著白襯衫的人肩上搭著一根長長的翠綠色的竹竿,與他錯身而過。

孟蓑腳步太快了,在樓梯上根本刹不住車。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甚至來不及思考為什麼眼前的這個男人一直注視著他,接著,整個人就已經消失在了樓梯的儘頭。

他跑到一樓轉悠了好幾圈,隻聽得孟竹悉悉索索的動靜,卻半天也沒找到人。

半晌,孟竹才從弄堂裡鑽出來,問道:竹竿抬上去了啊?

孟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信口胡謅道:“嗯。”

“過來把這個木頭椅子搬上樓去,我剛用砂紙磨過一遍,你給梁老師送去。”

孟蓑機械地應道:“好。”

於是他單手拎著椅子,兩步並作一步地跑上樓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起來,明明可以用走的,而且是慢慢悠悠地走。

可他還是用跑的——飛快的那種跑。

他幾步就登上了三樓,然後發現——梁江雪卡住了。

準確地說,是他肩上的竹竿,卡在了西麵過道儘頭的轉角處。

“我的門開著,扛著這麼長的竹竿,為什麼不走直線?”

他剛問完,梁江雪肩上的竹竿不輕不重地歪斜下來,就要砸在紅色的木門上。孟蓑愣愣地站著沒動,但竹竿的最後一寸經過他的時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搭了一下手。

“謝謝。”

梁江雪的語調很冷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帶著很客氣的鄭重。

“你人不在,我不知道方不方便從你那裡走。”

“沒那麼多講究。而且,你看過房子,不知道你那間房可以隨意進出我這邊?”

孟蓑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話的話勢有些逼人,就這麼隨口問了出來。梁江雪沒有應答,不知道是無言以對,還是因為手上太忙導致腦子也騰不出空來,總之,寂靜充斥著樓道。

“鬆手。你退出來。”

本來這隻是一件幾乎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當孟蓑退到自己門口,正準備將竹子調整角度穿堂而過之時,他聽到梁江雪站在旁邊,用那種依然帶有一些客氣卻很認真的語調和他說話。

他說:小孟同學,竹竿有點長了,可不可以借你的房間過一下?

孟蓑先是愣了愣,很快,笑了笑。然後說:“我叫孟蓑,梁老師。”

“梁江雪。”

正是這根竹竿。

孟蓑正式認識了梁江雪,並且和他建立了友好的鄰裡關係。

“聽我爸說……你是西門中學的老師?”

梁江雪拎著木頭板凳,坐在陽台上抽煙,遠遠地眺望著漆黑的江麵。

“不像嗎?”

“嗯,不太像。學校裡沒見過這麼年輕的老師。”

孟蓑仰躺在席上,漫不經心的。他說話的聲音不是那麼順暢,悶悶的。屋頂的吊扇一圈一圈發出規律的噪音,再加上兩人之間有著一定的距離,他的話語聲很容易就被掩蓋了。

電視機開著。

昏黃的光影在暗沉的屋子裡一閃一閃的,放的是粵語版的《東邪西毒》。過了一會兒,黃色的沙漠突然變成了馬賽克,背景音樂也刺耳起來,混入風扇轉動的噪音之中。然而,孟蓑一動不動,依然半躺著,微仰著頭,靜靜等待著畫麵恢複。果然,幾秒鐘之後,電視機裡再次出現了古怪的、披頭散飯的男人,他說他帶來了一壇酒,名字叫“醉生夢死”,人喝了之後,可以什麼都不記得。

老式影碟機發出工作時的轟鳴聲,吸引了坐在外麵乘涼的梁江雪。

他整個人朝著孟蓑的方向轉了過來,雙手虛虛地垂在膝蓋上,煙灰就在指尖要墜不墜。

“看碟片?”

“嗯,隨便看看。”

碟又花了幾秒,聽不分明了。

梁江雪扭頭朝電視機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來:“東邪西毒?我好像也看過。很老的片子。”

他把煙撚滅,搬了板凳進來一起看。

梁江雪靠牆坐著,孟蓑半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