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站在這兒?”
孟蓑迷迷糊糊擦著頭發打開浴室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梁江雪歪著身子靠在門邊的樣子。
梁江雪正在嚼一塊小小的餅乾,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等你啊。”
“哦,”孟蓑套上門邊掛著的T恤,“你要用浴室嗎?我洗好了。”
“不用。”梁江雪掃了他一眼,笑笑:“衣服穿錯了。”
“嗯?”
孟蓑前前後後掃了幾眼,沒有穿反。
梁江雪的餅乾還沒吃完,依舊是含糊的語氣:“這你白天穿的衣服。”
孟蓑轉頭一看,果然穿錯了,乾淨的衣服還好好兒地掛著啊。
他尷尬地撓撓頭:“啊,哈哈,都買白的衣服,就是容易穿錯,都長差不多。”
梁江雪再次漫不經心地笑:“不會啊,你白天穿的那件,還挺有特色的,我一眼就記住了。”
孟蓑:“……”
白天穿的衣服、很有特色、一眼就記住了。
幸好,梁江雪不打算就剛剛那個話題繼續糾纏,而是轉移了興趣:“我看你不怎麼吃飯。想著……要不帶你的晚飯一起燒?”
“不用,我——”孟蓑正在斟酌用詞,怎麼說,說多少。他們的聚餐成員裡說不定會有方子罕,不管怎樣,他打定主意,不能再讓梁江雪誤會下去了。因此,斟酌了好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梁江雪很默契地點了點頭:“哦~懂了,約了同學。放假嘛。”
孟蓑“嗯”了一聲,“但還是謝謝。”
“不客氣,”梁江雪說,“老師請吃飯,學生大多會覺得不自在。”
“但是你,”孟蓑有點著急又故作輕鬆地解釋道,“我不會。”
梁江雪還是笑笑:“晚飯不吃,那明天早飯吃不吃?”
孟蓑正在擦頭發,聽聞這話愣了愣,心裡正犯嘀咕,想著梁江雪不會真要給自己當這臨時爹吧。
於是嘴上立刻回道:“不吃。放假了可能一覺睡到中午。”
梁江雪點了點頭,說道:“哦,還是給你帶個雞蛋餅吧。”
“不用,我也不太喜歡吃雞蛋餅。”孟蓑說,“吃膩了,偶爾吃一次。”
“嗯。”
“你很喜歡?”孟蓑補充問道。
“可能吧。”
“什麼叫可能吧,自己喜不喜歡不知道嗎?”
“沒琢磨過,就是習慣了。”他輕聳了下肩,笑,“彆的也不知道吃什麼。”
“二食堂的乾挑麵味道挺好,我今天早上還吃了。”
“哦,這樣啊。”梁江雪的餅乾終於吃完了,他眯了眯眼睛,慵慵懶懶地拍了拍手上的餅乾屑,“那祝你……假期愉快。”
孟蓑愣愣地點了點頭,聽見梁江雪又補充了一句:“彆忘了換衣服。”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著梁江雪關門進屋去,才重新轉身向浴室走去。
“什麼辰光(時候)能修好啊?”
是一個尖銳的中年女聲。
孟蓑側過頭,看見一家名叫“花天酒家”的飯館。名牌已經很舊了,上麵還流著斑駁的鏽水,應該是傍晚那場雨留下的。一個穿戴時髦的老板娘,操著口音濃重的普通話還在不停催促著。
這家店孟蓑很熟悉,店麵沒改,但是人似乎換了。
“快點好伐啦!”
“快了快了,馬上好。急又急不來電的!”
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穿著一雙電工鞋模樣的鞋子,伏在粗壯的香樟樹上,悶聲回複道。
原來是停電了。
下午的雨水很重,香樟樹上的雨水還時不時地落在臉上、肩上。剛換的清清爽爽的衣服,又洇出幾灘水漬。孟蓑難受地動了動肩胛骨。
早知道就忍忍再洗澡了,還多洗一件衣服。孟蓑想著。
但儘管如此,十一的西門街還是熱鬨非凡。
今夜炊煙四起,各個蒼蠅館子都大敞著門。五顏六色的門牌雖然都因為停電啞火了,但是月光卻穿越層層樹影,抵達這個煙火氣濃鬱的小巷子。
朗朗的月色裡,有幾盞燭火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飯菜的香氣就在狹窄的街道之中橫衝直撞,煙酒的氣味混入其中,夾雜著中年男人高聲笑談的聲音。
也有抱怨聲,低低的。
就快到了,孟蓑卻被路邊突然亮起的燈驚得停住了步伐。
電沒有來,前路是暗的,來路也昏黑著。
隻他的右手邊,亮著幾盞小小的僅夠照明的電燈。
孟蓑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條街電路老舊,經常斷電。有備無患,有些飯店就自己準備了電箱。
他抬頭看了一眼,熒光的燈牌還亮著淡淡的光:明珠飯店。
“珠”字的王字旁已經沒有了。
他記得,對麵就是六子家的燒烤店。
這家店的廚房設在過道上,即使燈光暗下了,借著搖曳的月色,也能看見裡麵密密麻麻的人影。鍋爐就在街道邊翻炒不停,青椒的香氣直衝鼻尖而來,又在晚風的吹拂之下,急轉而去。
孟蓑嗓子癢癢的,輕輕地嗆了一聲,然後循著燒烤架的光亮,摸進了六子家的燒烤鋪子。
“怎麼才來?”
鐘浪讓出長凳上的一個角,孟蓑就著他邊上的位置坐下。
“衣服有點濕了,難受。回家洗了個澡。”
“講究。”鐘浪嗤笑道,隨後放低了聲音,小聲提醒,“方子罕也來了。”
孟蓑看了看他那個故弄玄虛的便宜樣子,笑起來:“曉得了。”
“那是誰?黑色T恤,長頭發的。看著挺眼熟。”
“說是叫……吳野。好像是小房子的朋友。”
孟蓑顯然對這個膩人的稱呼還不適應,斜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敢當麵這麼喊人家嗎?”
“等著,我早晚敢。”鐘浪說,“看著倆人還挺熟的,聊好半天了,我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出息,”孟蓑看了他一眼,“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小朋友們~燒烤來咯!”
正說著,六子模仿他爸爸的語調,端著一大捧燒烤走過來。
來這兒的大多都是西門中學的學生,每次丁方清都會這樣吼一嗓子,以示歡迎。起先是因為人很多,借以緩和大家久候的躁動。後來喊著喊著,就成了一種特色,甚至店名也改成了“燒烤來咯”。
隻不過這會兒黑燈瞎火的,門牌都看不見了。
剛一坐定,六子就語出驚人。
“介紹一下,方子罕。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
“……”
對麵女生也笑起來:“什麼鬼,哪兒有人這麼介紹女同學的——數學課代表,聽起來像個衝頭。”
孟蓑認得她,是那個叫黎生的女孩子。
鐘浪皺了皺眉頭:“衝頭是什麼意思?”
沒等得急孟蓑想到合適的形容詞回答他,街對麵一排店鋪,突兀地亮起燈來,平時昏暗的光線,此刻竟顯得有些刺眼。
對麵的明珠飯店老板也停了發電機,廳堂裡攢動的人影,都清晰起來了。
霎時,人群在詫異、驚喜、抱怨、欣羨等各種聲響之中小小地騷動著。
“怎麼我們還沒來電啊!”鐘浪抱怨起來。
六子:“這不挺來電嗎?咱這一桌上,就數你最來電了。”
孟蓑用手肘撞了撞六子,“胡說什麼。”
鐘浪直接往六子嘴裡塞了一串不知什麼肉,引得他背過身去連續嗆了好幾口。
“彆介意,六子平時就這麼口無遮攔的。”
方子罕笑起來:“我知道,我們一個班的嘛。”
孟蓑看著方子罕旁邊那個叫吳野的女生,忽然總覺得這個身形非常熟悉。
半天,終於沒忍住開口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此話一出,燒烤桌上一陣爆笑。
薄薄的木製舊餐桌,在鐘浪和六子的捶打之下,劇烈地搖晃起來,吱吱呀呀地發出聲響。
“聊什麼呢這麼高興?”
是六子母親的聲音。
“六子——樂歸樂,小心著點桌子,不穩當!可經不起你錘錘打打的。”
六子胡亂應了幾聲,整個人已經笑不成聲:“孟蓑,沒想到啊,你這麼直接又這麼老套。”
吳野也笑起來,“公交站台,記得嗎?”
孟蓑想了好一會兒,蹦出一個名字:“陳露?”
六子笑得更肆意了,“什麼陳露,人家叫吳野。名字都記不明白,還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
此時,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鐘浪已經不知何時和方子罕靠到一起去了。
少年人的戀愛仿佛就是這麼簡單,從同在一個學校念書,到站在同一棵香樟樹的陰影裡聽歌,再到坐在同一張長凳上,肩並肩地說笑。不是世界這麼小,而是喜歡你的人,總能逾越千山萬水,走到你身邊來。
北側街道的電還是沒有來,四周慢慢地寂靜下來,孟蓑聽見鐘浪和方子罕小聲地閒聊。
“鐘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