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
電視開著。
浙江衛視又在放新白娘子傳奇,懶得換頻道,孟蓑索性就這麼看著。
準確地說,是就這麼聽著。
進門的時候,孟蓑換了件背心,然後就這樣懶懶地仰在床沿上。溜達了這麼一圈,他身上又有一層薄薄的汗珠,黏糊糊的。他沒有回複梁江雪的信息,隻覺得困意一層一層裹挾著他,腦子已經失去了思考回複什麼信息的能力。
“望求菩薩來點化,渡我素貞出凡塵。”
菩薩……他沒頭沒腦地聽了這麼一耳朵。然後,他仿佛睡了好久,直到被一串手機震動驚醒。孟蓑腦海裡閃出“菩薩”兩個字,一瞬間竟有些恍惚,疑惑真是什麼“菩薩”和他靈犀相通了。
震動沒停,一波接著一波。
很快,屏幕上接連出現了好幾條未讀信息。
他百無聊賴地拿了起來,發現發件人都是一長串不知名姓的數字。
孟蓑一條一條地點開,發現這些短信都是通過一個叫“飛信”的軟件傳訊過來的。信件最後,有對方“飛信”昵稱的署名——梁江雪。
其實也不需要署名,因為一看就知道是誰發的。
小房東,吃螃蟹嗎?
明天我打算去早市上買螃蟹!
你去嗎?
我不會說方言
有的小攤特彆會宰客
算了,你起不來
梁江雪相當“闊綽”地接連轟炸了他好幾條,好幾句連標點符號都沒打一個。這才終於讓孟蓑回想起鐘浪說的“飛信”不要錢這件事。他直起了身子,煞有介事地盤腿坐著,然後給這串數字也改了一個備注:梁江雪。
退回收件箱之後,他發現署名為“梁江雪”的信息都彙在一起了,分辨不清是手機短信發的,還是飛信發的。於是他又把備注改成了:梁房客。
孟蓑並不愛吃螃蟹,直接略過了前麵一大串的話題,就“方言”的信息回複起他來。
孟蓑:你不是禾城人嗎?
梁房客:算是吧
梁房客:半個的半個
孟蓑:“哈”
孟蓑:夠用了吧
梁房客:什麼?
孟蓑:“螃蟹”的方言
梁房客:就教這一個字?
孟蓑:彆的教不了
梁房客:為什麼
孟蓑:普通話表達不出來
孟蓑:等你回來教你
孟蓑:你什麼時候回來
孟蓑:?
孟蓑來來回回把鎖屏摁亮又關掉好幾回,始終沒等到梁江雪回複他。
他翻出收件箱,把他發的“為什麼”這三個字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好半天,終於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梁江雪發來的信息備注一直是飛信的發件人“梁房客”,而自己卻用短信在回複他。
梁房客不要錢,可是他要錢啊。
就這樣,孟蓑蔫蔫地看了一晚上的新白娘子傳奇,也沒等來短信。百無聊賴地寫了幾筆作業,不知怎麼又胡亂睡過去了。
等到他被敲門聲吵醒,已經是接近淩晨時分了。
他按亮床頭燈,迷迷糊糊地開了門,卻發現門外並沒有人。愣神了好半天,當又一次聽到敲門聲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開錯門了,他敲的是兩個房間之間的過道門。
沒有鑰匙,從自己這邊是打不開這扇門的,但梁江雪其實可以直接開門。
“進來!”他喊。懶得再去翻箱倒櫃找鑰匙。
門開了,謹小慎微地探出一個腦袋。隨後,梁江雪穿著白色的墨藍色居家服走了進來。
“梁……”,他張嘴差點叫了梁房客,然後又改口,“梁老師,什麼事?”
“你睡了?”
梁江雪挑眉打量了下他淩亂的床鋪,和鳥窩一樣的頭發,撤回了問的語氣,陡然轉為了肯定句。
“沒有,在寫作業。”孟蓑張口就來。
“啊?”
床頭的確有一本英語作業本,但很顯然,那是空白的。作業本的角都被隨意地折起,像是睡覺的時候不小心被壓到的。
梁江雪眯了眯眼看著他,仿佛在說:聽聽,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寫了一點,太難了。就……睡了一覺。”
孟蓑嗓子乾乾啞啞的,整個人癱坐在床上眨著眼睛,勉強像個活物。
梁江雪幾乎要職業病發作了,差點就回頂一句:是寫了一點,還是一點沒寫?但他還是克製住了,冷靜地切入正題:“你……電視還看嗎?”
“嗯?”孟蓑陡然抬起頭來,“我爸讓你搬我電視機了?”
“……”梁江雪皺了皺眉,“算了。”
看起來,梁江雪已經沒有耐心和一個睡得神智不清的人溝通了。他自己抬腳走了過來,在電視機邊緣摸索著開關機的按鈕。還沒來得及找到按鍵,電視機的光源卻突然自己熄滅了——是孟蓑反應過來了,並且用遙控器關了電視。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我猜也是,總不會有人喜歡大半夜看廣告。”
“看很久了?”
“一兩個小時吧可能。”
梁江雪笑了笑,“我是不是……有點像你爸爸?”
孟蓑這會兒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了,語詞完整地說:“你看起來有點享受當我爸爸。”
梁江雪:“……”
好吧,看起來也沒那麼清醒。
“早點睡,”梁江雪說,然後抬腿就走。
“這扇門,你隨時可以進來。”孟蓑說。
“嗯?”梁江雪轉頭。
“我的意思是,我習慣不太好,萬一又睡著了忘關電視。”
“可彆。那樣,不真成你爸爸了。”他無奈地笑,指了指牆壁,“隔音不好,不是我想管你。”
最後又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跟你說過,隔音不好。”
孟蓑無從緩解這尷尬,語無倫次起來:“要不還是管一下吧?”
“什麼?”梁江雪整個身子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昏黃色燈光籠罩下的孟蓑。
“我說,明天去買螃蟹吧。”
梁江雪:“?”
你剛剛是這麼說的?
孟蓑:“我愛吃螃蟹。”
梁江雪:“早市五點半。”
孟蓑:“我起得來。”
梁江雪:“有點期待。”
梁江雪說完就離開了孟蓑的房間,但他很快又折返了回來。孟蓑還是像剛才那樣坐在床沿,絲毫沒有動彈,隻是抬起頭來問道:“有什麼東西忘記了?”
梁江雪走到書桌邊,把手裡攥著的東西放在桌上:“麻煩你,幫我轉交給你朋友。”
“什麼朋友?”
“丁程流。”
“他不是你班裡學生嗎,你自己給他不就好了?”
“這不是最近幾天碰不著嘛,時間久了就容易忘了。”梁江雪停頓了一下,“你不樂意就算了。”
“哎,我也沒說不樂意啊。……我知道了。”
“嗯,走了。”
孟蓑不說話了,隻是看著梁江雪路過他,帶上門,接著,從隔壁傳來幾聲微弱的聲響,然後整個屋子恢複了深夜裡的那種死寂。他看見梁江雪放在桌上的那幾張紙幣,本來被折得服服帖帖地躺在書桌上,這會兒,已經失去了束縛,慢慢地膨起來了——他看著紙幣膨起來,然後被夜裡的微風吹落在地麵上。
他爬起來撿那幾張紙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