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蓑是被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的。
他貼著牆壁、櫃門、樓板聽了好一會兒,終於確認聲音來自二樓的廚房間。
掀落的水桶蓋,螃蟹爬過的水痕,散落的紅色繩索都預示著同一個事實——昨天買的螃蟹,越獄了。
“你醒了?”
廚房的角落裡傳出人聲,是梁江雪。
他的腦袋從低矮的置物架邊晃晃悠悠地探出來,隻瞥了他一眼,又歪著腦袋往彆處挪步了。孟蓑走上前去,順手幫他搬開跟前的雜物。
“你怎麼在這兒?”
“廢話,你為什麼在這兒,我就為什麼在這兒。”
“跑了幾隻?”
梁江雪攤著臟兮兮且一無所獲的雙手:“你現在能看見的,就是沒跑的老實螃蟹。”
聽罷,孟蓑就要把手往縫隙裡伸,又被梁江雪一把捉住。
“當心夾你。是螃蟹又不是魚,就上手抓。”
然後他撿起地上一段繩子扔了過來:“把它們捆了。”
孟蓑看了看桶裡,隻剩了三五隻吐著泡泡的螃蟹,正一動不動地裝死。孟蓑把手伸進去,試探性地戳了戳螃蟹的硬殼,它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捆啊?”
“隨便,緊點兒就行。”
說罷,梁江雪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你家廚房以前跑過螃蟹嗎?要不你打電話問問你爸,螃蟹都愛往哪兒鑽?”
孟蓑皺起眉頭看他,心道:很刁鑽也很有趣的問題——螃蟹愛往哪兒鑽。
“你認真的?”
梁江雪看了孟蓑一眼,大約是也覺出了些許荒唐,笑道:“小孟同學,真挺能睡的。”
“我哪兒曉得螃蟹還需要輪班值守啊。”
梁江雪不置辭笑,隻是繼續專心地到處翻找螃蟹。片刻之後,他拖著一隻螃蟹腿,把螃蟹摔進了深水桶裡,然後壓上了蓋子。
隨後,水桶裡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螃蟹爬行的響動。
“你早上回來沒有捆嗎?”
“捆了。喏,這不散了嘛。”梁江雪指著地上散落的紅繩說道,“沒捆緊吧。”
“早說,我可以幫你。”孟蓑懶洋洋的,順嘴一說。人也蹲了下來,像是在研究要怎麼把螃蟹五花大綁。
“嗯,你幫我。你早上困得看起來能把我當螃蟹捆了。”
“怎麼可能?”孟蓑摩挲著繩子,反問道。
這時候,風突然起了。是秋天所特有的,莫名掀起的一陣冷風,把樹吹得左右歪斜起來。走廊上傳來不知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孟蓑聞聲走了出去,看見梁江雪的衣服被風吹落在了二樓的晾衣杆上。
孟蓑用水衝了手,跑上樓,拿了鑰匙打開了二樓的房門。
二樓的晾衣杆久無人用,等他用晾衣撐把衣服收進來的時候,湖藍色的襯衣上已經粘上了厚厚的一層黑色的灰漬,像是長長的一條疤痕。
他這才覺察到,梁江雪不知何時換過了一身衣服。手上這件,才是今天跟孟蓑逛早市的時候穿的那件。
他拿著衣服走回二樓的廚房間,頗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
“怎麼了?什麼東西掉了?”梁江雪問。
沒聽見孟蓑的聲音,他才轉過頭看他:“是我的衣服啊。這麼臟一塊……放那兒吧,回頭我再洗一下。”
孟蓑把衣服掛在了門把手上,蹲下身來繼續捆螃蟹。
整個屋子裡,隻有螃蟹吐泡泡和揮舞鉗子的聲音。
好半天,孟蓑試探性地問:“你今天……出門了?”
此時,桶裡的螃蟹已經回來了一大半,約莫還有兩隻在逃。梁江雪決定暫時跟螃蟹休戰,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轉身對著孟蓑笑道:“怎麼,小房東還管我出不出門啊?”
“不是。你如果要出門,其實可以讓我幫忙的……不用不好意思。”
梁江雪頂著一張“我才不會不好意思”的臉,笑道,“可不嘛,要不是孟同學的幫忙,也成不了現在這樣。”
“?”
“你看,我就說你睡眠好吧。”
梁江雪溫和地笑笑,洗了洗手,拿過了門把手上的衣服,“現在就有個忙需要你幫。”
“嗯?”
“這些螃蟹就交給你了,這兩隻不用捆,它們是你今晚的晚餐。”
“你又要出門?”
“我下樓洗衣服。”梁江雪有些無奈地晃了晃手上的藍色襯衣,“你是不是有獨居恐懼症啊,老是管我出不出門。你爸可沒跟我說,你有這方麵的需求啊,不然我可得讓他房租再便宜點兒。”
孟蓑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梁江雪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過道之中。緊接著,樓道裡傳來他輕愜的腳步聲,上上下下跑了幾趟。孟蓑探頭看了一眼,梁江雪正抱著幾件衣服閃過門口,看這情形,他大約得洗上一會兒。
孟蓑剛拾掇好螃蟹,就聽見樓上響起了一陣陣的敲門聲,引得梁江雪也走了過來。他聲音悶悶的,人沒再往上走,隻是衝著樓上喊:“小房東,是找我的嗎?”
“孟蓑!孟蓑?你在家嗎?”是六子的聲音。
孟蓑趴在木質的樓梯上,腦袋探出扶欄,衝著梁江雪擺擺手,“不是!是我朋友。”
梁江雪一雙手上還糊著肥皂泡泡,“噢”了一聲,又回院子裡去了。
大約是聽見了樓下的動靜,六子已經從樓上跑下來了。
孟蓑招呼他進了二樓的廚房間。地上是散落的紅色尼龍繩碎末,滿地都是螃蟹爬過的乾涸了的水漬。水桶裡,沒被捆好的螃蟹疊在一起,悉悉索索的響聲沒完沒了的。
“我說怎麼一天沒見你,在家跟螃蟹玩兒呢?”
孟蓑剪了一截繩子,扔到他身上:“來,跟我一起捆螃蟹。”
“捆什麼捆,直接吃了不行嗎?這時候的螃蟹最好吃了。”
孟蓑還沒回答,六子仿佛回過味兒來了,問道:“剛我怎麼聽見誰說話了,你家還有人嗎?”
“嗯。我們家房客。”孟蓑頭也沒抬,看樣子也沒打算多作解釋,隻是很認真地和手上的螃蟹作鬥爭。
六子:“?你們家什麼時候有房客了?”
孟蓑:“上次不就跟你說過了,開學剛搬來的,住我隔壁。”
六子真的蹲了下來把玩起螃蟹來,心不在焉地問:“哪次?”
孟蓑“嘖”了一聲,不耐煩起來:“就你倆在我家看片兒那次。”
六子:“啊?他聽見了?”
孟蓑:“差不多吧。”
“聽見就聽見唄,反正又不是我班主任。”六子說,“不過你還真彆說,我剛聽那人聲音,還真像梁江雪的聲音,把我嚇一跳。”
孟蓑抬起頭,笑笑:“像吧。”
六子被他笑得後背發冷:“像就像唄,笑那麼瘮人乾嘛。”
“沒什麼,怎麼想起來找我了?”
“晚上我爸媽出燒烤攤了,忙著呢。這不,才得空出來溜達溜達。”
“那……出去打會兒球?”
“就咱倆,多沒意思。”
孟蓑捆完手上最後一個螃蟹,抬頭看向六子手裡的繩結,皺著眉頭指著六子手上的螃蟹:“你這捆的什麼東西?”
“怎麼了?醜是醜了點兒,可緊了,有機會我捆你一個。”
“有病吧你。”孟蓑白了他一眼,“什麼特殊癖好。”
六子“嗬嗬嗬”地笑了半天,推搡著催孟蓑去換衣服。不消片刻,兩個人有說有笑地穿著籃球服從後門口出去了。走到轉角的唱片店時,孟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台邊的卡座上,聽《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不,是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