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從各個縫隙鑽出來,纏繞住孟蓑的耳朵。他一瞬間覺得這把男聲有些膩人,正想上前打招呼,被六子拉住了。
六子:“我一早看見他倆了。在這兒聽半天了。”
孟蓑:“真不叫他?”
六子:“叫什麼叫。陪我去對麵買瓶飲料,忘帶水了。”
早秋的傍晚,兩個人穿了一身寬鬆的白藍色運動服,走進了夕陽籠罩的木製店門內。對麵音像店又切換了新的流行歌曲,耳熟能詳的歌詞,引得路過的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著哼唱著。
店麵狹窄,他們的球就擱在了門口的冰箱上,球就勢滑在邊角。陽光穩穩地停在了球麵上。這一停,一整個十一假期就這麼停過去了。
唇齒之間彌留的蟹香味似乎還沒散去,他就已經又坐在了學校食堂的長凳上,睜著惺忪的睡眼,吃著一口煮得硬邦邦的乾挑麵,配著兩勺熱氣騰騰的番茄炒蛋澆頭,開啟了新一輪的學習生涯。
不一樣的是,當他和鐘浪走出食堂向教室快步而去的時候,看見梁江雪從另一側的教師通道往上走——也許他也想嘗一嘗乾挑麵呢,可惜了,今天的麵煮得不是很勁道。孟蓑想著,總不能真的天天吃雞蛋餅吧。
“想什麼呢?”
“哦,沒什麼,”孟蓑看了一眼鐘浪,“你不是要去幫小房子搬作業本嗎?”
“可彆提了,小房子說被他們班主任發現了,不讓我去了。”
“你不是都不搬進去嗎?他們數學老師來那麼晚,你送門口就走,怎麼會被發現的?”
“我也不知道,小房子也沒仔細說。”
鐘浪嘴巴裡還嚼著帶出來的半截油條,說話都口齒不清的。
“不過也是,來來往往那麼多人,肯定會被看到的。”
“這不是他們數學老師辦公室比較遠嘛,對麵樓彎彎繞繞的,去的學生也少,她手也不方便。”
孟蓑支支吾吾的,終於開口問道:“她那手……真的受傷了嗎?”
“這話問的。你怎麼跟那個梁江雪一樣無情?”
“梁江雪很無情嗎?”
鐘浪的嘴被油條塞滿了,隻能用眼神來表達對孟蓑抓不住重點的無奈。
“你彆這麼看我,我這不是怕自己兄弟被騙嘛。”
“不可能。”鐘浪表現出百分百的戀愛腦,又重複了一遍:“絕對不可能。”
“上次我跟六子打籃球,他跟我說,小房子那手看起來挺正常的,體育課還打排球呢。”
“那可能傷得不太嚴重吧。”
“不嚴重的話……打得了排球,抱不動作業本?”
兩人正說著閒話,透過對麵樓道大開的窗戶,看見方子罕和吳野兩個人抱著厚厚一疊作業本,從窗前走過。大約是因為作業本很是厚重,壓得兩人身子都後仰著,但腳步倒是很快。
孟蓑和鐘浪駐足了片刻,就看到兩人又急急地從對麵樓道跑回來了。
“你看,我說吧。哎,她昨天的作業本是你抱去的嗎?”
鐘浪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就跟著孟蓑進了教室。大約是路上耽擱了好一會兒,楚楚已經站在教室裡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放低了些。
“那照你這麼說,她為什麼騙我?”
“彆琢磨了,先回你座位,把作業交了。”
眼見著就要早讀了,鐘浪卻又站到了孟蓑邊上,半蹲著身子說:“我知道了。”
孟蓑:“你知道什麼了?”
鐘浪小聲但確定地答道:“一定是因為她太喜歡我了,所以才找的借口。”
“嗯,你還挺聰明。快彆害我,求你了。”
說完,孟蓑就把他趕了回去。
兩人琢磨完這事兒才沒多久,十點多的時候,孟蓑看見六子鬼鬼祟祟地趁著下課跑來了這邊的教學樓,然後交給了鐘浪什麼信件,就又匆匆地跑走了。學校不允許不同年級的學生互相串樓,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六子也是不會來的。
不遠處,就在上次撞見梁江雪的長廊上,孟蓑看見有兩個身影並排站著,一派閒談模樣。
一個是梁江雪,另一個他好半天才認出來,是那個早上經常在操場上跟他交談的餘慷。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孟蓑發現他常常站在那兒,並且總是向著兩側的樓眺望——向南,是方子罕的數學老師所在的行政樓;向北,就是孟蓑所在的高二年級樓。
孟蓑的座位就在教室後排的窗邊,他甚至不用起身,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二樓長廊上,站著那麼一個穿著湖藍色襯衫的身影,一米八左右,頎長但清瘦,愛穿淺色的休閒褲。次數多了,他也不自覺地開始眺望,甚至眺望著他的眺望。
無數個昏昏欲睡的下午,他在難以抵禦的困乏之中,思索著梁江雪究竟在看什麼,然後就這樣睡去,再在書山題海之中醒來。
本以為可以清淨一整天,沒想到下午鐘浪又衝著孟蓑唉聲歎氣起來。
孟蓑實在有些不耐煩起來:“你倆又怎麼了?”
鐘浪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傷之中,隻說:“一會兒放學了陪我去一趟六子家。”
“放學?今天不是有晚自習嗎?”
“嗯,晚自習結束之後。”
孟蓑覺得有些無語,直言道:“不是,你們戀愛中人士沒病吧?而且關我啥事兒啊,我隻想早點回家睡覺,我快困死了。”
“六子說,你是去給我倆補習功課的,你必須得在。”
“瘋了吧,下晚自習都九點半了,我還給你倆補習功課?哪個傻缺家長能信?”
“你去不去?”
“去,去去去。”孟蓑無奈地說,“不是,到底什麼事兒啊?”
“她課代表被撤了。”
“誰啊?方子罕的數學課代表?”
“嗯。”
孟蓑簡直有些不可置信:“我說你們無不無聊啊,不就撤個數學課代表,至於我們三個夜會燒烤店嗎?”
“不是三個,還有吳野。”
“看著挺正常一姑娘,想不到也是個瘋子。”
“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去。但你現在能不能饒了我。”孟蓑的聲音陡然放低,“鈴響了,楚楚在門口呢,快走!”
夜間九點半,鐘浪帶著困得睜不開眼睛的孟蓑,穿越層層疊疊的窄巷子,一屁股坐在了六子家的燒烤店裡。為了裝模作樣得更像那麼回事兒,孟蓑還從書包裡掏出了一本英語書放在台麵上。
“現在高中生也太能學了,這個點兒還在看書。”一個女聲從背後響起。
“裝的吧,”對麵人極小聲地說,“真想學能來燒烤店?”
“你怎麼不裝一個?”那女孩兒嘲諷道。
“我現在要能重回高中,我肯定廢寢忘食、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學。怎麼也不能再來上這個B班。”
“歇歇吧你,沒兩天就得滾回來上班。”
“你怎麼老發呆啊?”六子戳了戳孟蓑。
他正聽彆人說話聽得入神,沒注意到六子和吳野已經坐在了他們對麵了。
吳野早已脫了校服,身上隻穿著一件純白的T恤衫,上麵印著一個大大的粉色女孩兒頭像,頭發也蓬蓬地紮了起來。燈光映照得她格外好看。
“沒啊,你們說吧,我聽著。”
“彆,你先給講道題。”六子道,順手掏出了試卷,“就這題。”
孟蓑瞥了一眼,“你這不都是對的嗎?”
“對的嗎?”六子裝模作樣地說道,“對的才好,又不是真來叫你講題的。”
孟蓑剛打算回嘴,卻聽到吳野指著桌上的手機,“小孟哥,你屏幕亮了。”
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的,好半天他才看清來電人的名字——梁江雪。於是轉身拿起手機向隔壁的小巷子走去。
“誰啊,怎麼還出去接?”
孟蓑麵不改色:“我爸。這兒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