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為什麼不回家?”
梁江雪當頭就是這麼一問,甚至把孟蓑都有些問住了。
“啊?”
“十點了,你明天還要上課。”
梁江雪話語之中透著些威嚴,將孟蓑內心滿腔的無奈生生壓了下去。他甚至無來由地有些惱火,孟竹不在家,卻平白無故突然多了個管教他的人。
“我知道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但並未掛斷,孟蓑聽著對方的動靜,看著巷道儘頭若隱若現的漁火出神。
“樓道門沒關,燈也開著。”
“嗯。”
接著是“嘟嘟嘟”的聲音,電話掛斷了。
孟蓑回到燒烤店的時候,吳野已經離開了。鐘浪垂著腦袋出神,六子喋喋不休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孟蓑聽了半截,於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也沒什麼,我接了小方的差事,成特麼數學課代表了。”
“這不挺好,看你還有臉考不及格。”
六子放低了聲音:“你不知道,我爸最近奇奇怪怪的,老查我數學作業,連數學書都翻。”
孟蓑笑笑,擺弄著桌上的書本和試卷:“你爸這樣不是很正常嗎?哪天他不管你了,你才該愁眉苦臉呢。”
“我還是覺得有點兒奇怪,他也不看彆的學科,光看數學。”
“廢話,你不是光數學不及格嗎?”
兩人你來我去說了半天數學課代表的事兒,鐘浪卻始終不吭一聲,獨自一人坐著出神。半晌,孟蓑才推了推他,“今天下午,那紙條就說的這事兒?”
六子拍了拍孟蓑:“懂不懂事兒,人家小情侶的悄悄話都問。”
“我可沒興趣,我隻是想知道,我大晚上的不睡覺到這兒來是為啥。”
話音一落,六子的表情也突然凝重起來,“方子罕她……家裡好像出了點兒問題。”
“怎麼了?”
“她爸突然病了,挺嚴重的,沒多少日子了。她媽必須得回老家照顧她爸,弟弟還小,已經跟著回去了。現在就剩她一個人在這兒。”
“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就放完假回學校那幾天吧。”
“她也要回去嗎?”孟蓑問,說著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鐘浪。
“聽吳野說,她的戶口一直沒落聽。要轉學回去的話,好像特彆麻煩。”
“不可能啊,她都這麼大了,怎麼會沒戶口?”
“我也不知道。吳野說,他們那兒有好多女孩兒都沒戶口。以前嘛,爹媽想生兒子,又怕超生,就一直沒給女兒上戶口,本來說要跟兒子一起上的,就拖到現在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孟蓑接著問道:“可是沒戶口的話,她是怎麼來這兒上學的?”
“中考成績好唄,算是借讀。聽說她爹還因此多交了些錢給學校。”
孟蓑聽罷也沉默了,這顯然不是他的能力範圍之內所能解決的事情。
“你倆可彆出去說。”六子的聲調陡然放低了,“吳野也是擔心她,才告訴我們的。方子罕估計是不希望我們知道的,尤其是他。”六子的眼神在鐘浪身上轉了一圈,“你可不能哭喪著臉。”
孟蓑琢磨了片刻:“需不需要跟你們班主任說這事兒?”
“怎麼說?”六子手上轉著筆,“不過我估計,梁老師多少知道點兒吧。”
“也是。他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肯定也是學校讓他怎麼說,他就怎麼說吧。”
孟蓑沉默了片刻,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初次見到梁江雪時的情景——炎夏的午後,他穿著輕薄的白色襯衣,背著黑色的斜挎,簡單的布藝箱包,家徒四壁的住宅……他怕是也愛莫能助吧,孟蓑想。
這時,沉默許久的鐘浪長舒了一口氣,終於開了口:“生老病死,也沒辦法。子罕她向來是個堅強的人,咱心裡有數就行,她能處理好的。”
生老病死,的確沒有辦法。孟蓑心想,隻是太早麵對它,對於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孩兒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良久,鐘浪起身準備離開,孟蓑就跟著站了起來。六子卻拉著他的袖子,也一同出來了,像是有什麼話欲言又止似的。
“怎麼了?”孟蓑問道。
“你記不記得,那天,咱倆捆的那螃蟹?”
“什麼咱倆捆的,你就捆了一個好吧。”
“是,我還打了一個特彆醜的結。彎彎繞繞,解不開又特大的那種。”說著說著,六子還用手比劃了起來。
孟蓑冷冷地看他一眼:“嗬嗬,你還好意思說。”
“那螃蟹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被鐘浪這麼冷不丁的一問,孟蓑還真的被他問住了。
是啊,螃蟹去哪兒了呢?
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吃了倆螃蟹之外,好像確實沒再見到過梁江雪蒸螃蟹了。難道是還在水桶裡?
反應了老半天,孟蓑才反問道:“你問這乾嘛,要吃螃蟹去集市買不就行了?”
“你看,你不知道了吧!我見到了咱捆的那些螃蟹。”
“你見到了?你在哪兒見到的?”
“你肯定想不到,是在梁小山的辦公桌邊上。我送作業本的時候看到的。”
“梁小山?就你們那數學老師?”
六子點了點頭:“你們家是不是有什麼親戚,跟梁小山關係很好啊?這螃蟹怎麼就到了他嘴裡了。”
“胡說什麼?我們家親戚都在鄉下種地呢,怎麼會來我家拿螃蟹送給梁小山啊!況且那螃蟹還是……”孟蓑斷續道,“況且……那螃蟹還不都長一個樣嗎?”
“螃蟹是長一個樣,但我親手打的結我能不認識嗎?你快回去好好想想,你家的螃蟹到底是怎麼跟梁小山攀上關係的。我跟你說,那個單身漢,可是出了名油鹽不進,可怕得很。你要是能跟他攀上什麼關係,趁早告訴我,好讓我少吃幾回批評。”
“他不是很和善嗎?”鐘浪突然補充道,“我有時候在辦公室門口等小房子,看他臉上總是笑盈盈的。”
“可歇歇吧,那你準是撞了鬼了。”
邊說著,六子就溜回了燒烤店。
鐘浪抱怨道:“大晚上的,說什麼鬼啊鬼的,瘮得慌。”
孟蓑腦子裡混亂一片,實在弄不明白自己起了個大早跟梁江雪一起去買的螃蟹,怎麼就到了梁小山的辦公桌上了。
想來想去,他不得不承認,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梁江雪把螃蟹送給了梁小山。更何況,他們倆還是同事,作為班主任給任課老師送點禮物,應該也挺正常的吧?
孟蓑回到家裡的時候,聞到了二樓的廚房間傳來一陣泡麵香。
裡麵還有動靜,他便也推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