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末,去辭山摘橘子嗎?”
“什麼山?”
“辭山。”
“乾什麼來著?”
“……摘橘子。”
孟蓑還沒清醒過來,就被鐘浪的電話打醒了。
他稀裡糊塗地沒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些什麼,隻愣愣地看著一縷深秋的暖陽斜斜地投在地板上。今天天氣很好,各色的人聲混雜在空氣裡。
隨後,他才在嘈雜的聲音之中,分辨出樓下似乎也有些輕微的響動。
他嘗試著聽清是不是梁江雪的。
電話那頭的鐘浪顯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算了,那我跟小房子他們去。”
“六子呢?”
“聽說在家補數學作業呢。”
“不是,那你倆的活動,拉著我乾嘛?那摘什麼橘子,摘我得了。”
“還有吳野,你認識的。”
孟蓑頓了頓:“方子罕帶的她?”
“嗯。”
“那……我考慮考慮,幾點出發?”
“十點樣子吧,我爸開車送我們去。”
“你爸?他曉得你早戀啊?”
“那肯定是說同學一起出去玩兒,想什麼呢!”
“哦……行,回頭聯係。”
螃蟹的事兒是怎麼不了了之的,孟蓑已經記不清了。
學校的生活一天快過一天,他們雖然住在隔壁,梁江雪的名字大多數時候都是出現在六子的抱怨聲中。最近一段日子尤其如此,六子的課業緊張,數學老師幾乎是天天找他麻煩,聽說梁江雪還老找他爸告狀,六子的生活簡直苦不堪言。
難得周末有一天假期,倘若沒人找他,孟蓑指定要在家裡長睡不醒。
就這樣,一晃眼,幾個覺就睡進了深秋。
他循著聲響往外走,窗框外的河邊,銀杏葉半黃不黃的,直指天空。
日頭直射進院子裡來,把三樓的整個走廊也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
孟蓑推開陽台門,站著在走廊上曬太陽,東張西望的。
樓下,有個女人站在樓下院子裡,梁江雪就站在她對麵,半倚著香樟樹。
他們看起來認識——不可能不認識,隻有他和梁江雪有家門的鑰匙,不是他的客人,那就隻能是梁江雪的。
孟蓑定了定神,那個叫餘慷的老師也在,正盤著腿坐在井邊的洗衣板上。方才被樹葉遮擋住了,這會兒才露出一張清晰的臉來。
樓下的對話聲很清晰,清晰得甚至讓孟蓑產生了一種竊聽的心虛感,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不消片刻,他又懶洋洋地趴回陽台上,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不是故意的,但還是聽得大差不差了。
梁江雪手裡攥著一袋子文件,語調很輕:“下次不用這麼麻煩,寄給我也行。”
女人回答:“證件,萬一丟了呢。而且,湊巧嘛,也順路。”
餘慷的聲量很高,插嘴道:“你來了也好,學校附近新開了些蒼蠅館子,咱去吃一頓,敘敘舊。”
“算了算了。”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梁江雪補充:“不還是那老幾樣,江楠估計也吃膩了。”
江楠……這應該就是那個女人的名字了。
女人繼續說道:“我一會兒就走了,得趕回單位。”
餘慷:“這麼急乾什麼?吃頓飯而已,怕你倆舊情複燃啊?”
此話一出,兩個人齊齊用一種少胡說八道的速度和眼神看向他。
餘慷:“看什麼看,咱還不能吃個飯了?”
梁江雪這才開口:“她真有事兒,要不我們去學校逛逛吧,這個點吃飯也太早了。”
對麵人點頭了,又說了幾句,餘慷才看起來不情不願地走在了前頭。
孟蓑沉默地看著他們從庭院裡開門出去,梁江雪轉身鎖上了院子的插銷。
還算有點良心,記得鎖門。他想。
離開的時候,梁江雪大約是習慣性地抬眼望了一眼樓上——沒有任何遮擋的走廊上站著明晃晃一個孟蓑。顯然,他此時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鬼使神差地,他揮揮手向梁江雪道彆,還衝他笑了笑。
然後他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了“梁房客”:早點回家。
很快,梁江雪複道:知道了。
接著他又發來第二條短信:今天太陽很好,麻煩幫我曬下被子。
孟蓑看著郵箱裡的這條短信,愣愣地出了半天神。
曬被子?
怎麼這麼突然,讓他幫忙曬被子?
聯想到方才的那個女人,他立即又編輯了一條短信調侃道:曬被子可以,但是你屋裡應該沒有什麼不方便我看的吧?
梁房客:……
梁房客:我能有什麼不方便你看的?
孟蓑:那我怎麼知道?
見對方半天沒有回應,才終於又發了一條:知道了,今天太陽挺好。
孟蓑抬起頭,眯著眼睛眺望銀光點點的江麵。
清晨時分,風裡帶著的那點寒,已經在熱烈的秋陽中徹底消弭了。
梁江雪的被子是湖藍色的,很重,是床棉被。
棉被斜斜地壓在他身上,孟蓑感覺自己整個身子都彎折了下來。
人對除自己以外的氣味都是很敏感的。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聞一個陌生男人睡過的氣息,心底不由自主地燃起一種怪異感。
孟蓑,一個高二的學生,竟然會在一個深秋的早晨,扛著鄰居的厚棉被,費儘力氣地替他把被子翻上晾衣杆,然後再一絲不苟地晾曬整齊。
然後,他突然像是找什麼東西似的,在陽台邊邊角角都轉了一圈。曾經被梁江雪擺弄的那些熒光圈,早已消失了蹤影。
正當他陷落在這種怪異感與失落感的合圍之中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又收到了一條新短信,還是梁江雪的。
——彆浪費太陽,記得把自己的也曬了。
等兩床被子都曬得差不多了,他像是精疲力竭了,背靠在陽台深紅色的欄杆上,腦中胡亂地猜測起那個女人的身份來。
女朋友嗎?
似乎又分手了。
普通朋友嗎?
但他的確聽到了“舊情複燃”之類的字眼。
沒琢磨一會兒,他很快就又走神了。
湖藍色的棉被被風掀到他眼跟前來。
男人的味道又襲了上來。
他站得很近,凝神看著眼前這片湖藍,時不時地被這片藍奪走視線。他用手拍了拍,又摸了摸被太陽曬的那一麵——已經有些暖洋洋的了。
他把臉貼了上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一種說不出但又確實存在的氣味,它是屬於梁江雪所獨有的。
是暖洋洋的感覺吸引著自己貼近它吧?
可以貼得更近一些吧?
他幾乎把臉埋了進去,於是,鼻腔被梁江雪的氣味包裹著。
手機再次震動了。
他整個人被此刻幾近變態的氛圍震悚了一下,下意識地退開一步,像是推開方才失神的自己,然後打開了手機。
鐘浪:彆忘了,十點鐘。水果店門口。
孟蓑緊張得失憶一般,慌不擇口地又問了一遍:去哪兒來著?
短信發出去的那一刻,他的精神逐漸鎮定下來。其實他已經想起來了,隻是短信無法再撤回,隻能裝作真的忘記了。
鐘浪先是發了一條:你彆去了,家裡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