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第二條短信又傳來了,隻有兩個字:“辭山”。看得出來,鐘浪已經忍無可忍,在“辭山”兩個字後麵加了好幾個感歎號。
“你一大早怎麼魂不守舍的?”
鐘浪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一行人正坐著他爸爸開的銀色桑塔納,穿行在塵土飛揚的江邊大道上。
“有嗎?趙阿姨的水果還挺新鮮的,你也多吃點。”
孟蓑捧著一盒早冬的草莓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時不時跟他們搭兩句話。鐘浪爸爸開著車,大家聊天的話題都很拘束,連平日裡對學校的吐槽都少了很多。
“還是吳野會挑,聽起來還跟阿姨很熟的樣子。你常來這兒買水果嗎?”
“偶爾。等公交的時候碰巧了就去對麵買點。”
“哦,這樣。”
“說起來,之前的事,還要謝謝你跟梁老師。”
“其實謝不著我,主要是梁……老師。”
他平日裡叫梁江雪叫順口了,差點就連名帶姓地脫口而出。其實梁江雪還給她解決了後續的麻煩,也不知道吳野是否知曉。
不過,知不知曉,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還挺熱心的。”
“嗯,看起來是的。”
“他也幫過你?”
“算是吧。”
半天,鐘浪終於插了一句嘴:“得虧六子不在這,回頭你倆可在六子麵前一唱一和說他班主任的好話,他指定翻臉。”
“他確實挺好的,是六子自己學不明白。”方子罕也說。
“你看。”吳野說。
孟蓑嘴裡塞著草莓,嘴角露出一絲無名且幾不可察的笑。
他望向窗外,寸土之外,是奔流的紅滄江。他們繞江而行,一路北去。橘子樹冬天都是翠綠的,遠處的山尖,像是籠罩著一層青色的薄霧。
這霧向他們圍過來。
孟蓑打開窗,像是融在了霧中。
辭山就坐落在紅滄河畔。
據說,古代的時候,辭山腳下有一個驛站,是南來北往的商人旅客的必經之地。久而久之,人們就常常在那裡辭彆自己的親友。在過去,一次告彆,也許就終生難見了。所以大家就很鄭重,給這座山起名叫“辭山”。
幾個人沒摸著目的地,就稀裡糊塗地下了車。想著離橘子園應該也不遠了,但愣是走了兩三公裡路,才摸到種植橘子樹的那個村子。
進了村,沒走幾步,就有個熱情的阿姨迎了上來:“小朋友們,摘橘子嗎?”
阿姨穿得很樸素,身材看起來有些臃腫。她的頭上半圍著一條線綠色的頭巾,笑臉盈盈地跟他們說著話。
“阿姨,你知道橘子園怎麼走嗎?”
“走路啊,不好走的。你們要是想去,我可以帶你們去,我家就有橘子園。”
“收費嗎?”吳野謹慎地問道。
“不收錢,不收錢的。帶你們去我家橘子園,怎麼還能收錢?”
“怎麼去啊?”
眼前就是起伏連綿的山坡,雖然海拔不高,但如果路程遙遠的話,也得走上好半天。等到了那兒,彆說摘橘子,恐怕隻能就地曬曬太陽了。
“遠嗎?”
“阿姨,你有車嗎?我們這麼多人呢。”
“您家橘子甜嗎?”
“多少錢一斤啊?摘橘子怎麼收費啊?”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起來,也不管阿姨答不答得過來。
“車來了!敞篷的。”
另一個阿姨操著一口鄉音極重的普通話,把她的車推了過來,“小姑娘們坐車,一邊一個。你倆男孩子跟後頭跑就行,阿姨開慢點。”
說話間,阿姨已經指導兩個女孩子上了車。
三輪車並不大,硬要坐……其實也不是坐不下。
孟蓑和鐘浪麵麵相覷,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又實在不好意思開這個口,讓阿姨開車帶他們四個。他倆這邊還沒答應下來呢,阿姨已經帶著兩個女孩子開著車往前麵去了。
吳野和方子罕跟前座的兩個阿姨背對背坐著。她們背著車行的方向倚在靠背上,遠遠地向他們招手。
得,這下是不跑也得跑了。
“孟蓑,你覺不覺得,她們像是在遛狗。”
“你一定要說出來嗎?”
“不說出來就不像了嗎?你看看一路上下山的那幾個大哥大姐們看咱們的眼神。”
“少說兩句,前麵全是上坡路,留點體力。”
“我可不像你,這點兒都跑不動。耐力性長跑運動員,破校記錄那種。”
“就你厲害。這麼長的路,狗都得嫌累。”
“你看,你自己也覺得像遛狗吧?”
“我說了嗎?”
“狗說的。”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奔上了小山坡,好在路程不算遠,繞著參差不齊的住宅區,剛拐兩個彎,層林儘染的橘子林,就鋪展在眼前了。
青山倒映在水中,孟蓑和鐘浪就在依舊碧綠的山間奔跑。
幾株銀杏已經顯露出金色的鋒芒來,染了黃的青色像是浮在枝頭。
老式三輪車巨大的轟鳴聲已經漸漸聽不見了,大約阿姨已經甩開他們有一段距離了。
很快,鐘浪也因為追得太凶太猛,累得氣喘籲籲,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他手撐著膝蓋,彎著腰坐在石頭上歇息。
孟蓑略過他,依舊慢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忽然,山林之間,有一隻羽衣豔麗的鳥,在樹梢上鳴叫。它邊叫還邊撒開半邊翅膀,優雅地埋頭梳理毛發。
好半天,孟蓑才看見它的腦袋是淡青色的,太陽下泛著光。
鳥鳴嚶嚶,動聽異常。
不知怎的,孟蓑突然掏出手機,點開了梁江雪的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電話之中,是餘慷和一個女人摻雜著調笑的談話聲,以及嘈雜的環境音。餘慷的聲音孟蓑很熟悉,因為今年的運動會就是他主持的。
說話間,有老板來確認菜單的聲音。
“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他問道。
孟蓑不知道怎麼解釋這個一時興起的行為,實話實說道:“我在山裡。”
他停了下來,沒繼續說,在電話中留下了一段寂寂的空白。
風聲不重,鳥鳴似乎就在耳畔環繞。
“聽到了嗎?”他問道。
梁江雪沒有回答,但他聽到了椅子被拉開的聲音,隨後是腳步聲。期間大概還路過了一桌客人,電話裡有男人高聲攀談的聲音。
十幾秒鐘之後,梁江雪那頭幾乎比他這裡還安靜了。
“聽見了。”
孟蓑沒接話,自顧自走著,他隻是想找一個人分享這種寂靜。
一路上層層疊疊地落著各色樹葉。天氣很好,太陽都把葉子烤乾了。他踢了兩腳台階上的落葉,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傳到了梁江雪耳邊。
還是得找點話題說說。
“我在山裡,”他邊想邊說,有些磕磕絆絆的,“萬一……回去晚了,記得幫我也收下被子。”
“我看起來是那種隻收自己被子的缺德室友嗎?”
“我怕你忘了,”孟蓑說,“也許你今天很忙。”
“不忙。”他說。
梁江雪的語調很輕,又零零碎碎地傳來了幾聲腳步聲。
“我知道了。”他補充了一句。
嘈雜聲又開始清晰了起來,聽不出來梁江雪在乾什麼。
正當孟蓑準備尋個借口掛了電話時,看見吳野遠遠地從山上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