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走了半晌,沈至青才一身酒氣地回來,他本不嗜酒,到了長安也變成了酒樓常客,沈夫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也勸不住。原本沈至青脾氣還算溫和,近日裡越發暴躁起來,講話也沒個好口氣——
“婦道人家,見識短淺,你如何懂得官場門道?”
“觥籌交錯,本是為官之道!多少事都是在酒桌上談下來的,你懂不懂?”
“我也就名聲響些,和那些世家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如此這般。
等沈至青酒醒,沈夫人才將沈鬆的事給他說了,沈夫人其實不願沈鬆認這個乾娘,沈家和崔家無親無故,哪有天降餡餅的好事,尤其是牽扯到朝堂,她雖不了解,卻也知道這裡麵深不可測,她隻盼以後沈鬆嫁個老實本分的好人,隻要對沈鬆好,門楣又算得了什麼?
“崔夫人肯來,那是把你們當一回事兒!這事還有得商量?!”沈至青長歎一口氣,“不必等到下月,明日就可回了崔家,說鬆兒願意。”
“沈至青!你可隻有這麼一個女兒!”沈夫人站起來,指著沈至青罵道,“這長安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才一個多月你就舍得把你的眼珠子拱出去了?!”
“你當我願意?但你說,你拿什麼拒絕她,是我們有本事給沈鬆找到什麼高門大戶的人家嫁了,還是我們有那貴不可攀的親戚撐腰?!”
“你是大將軍,你連你的女兒都護不住,你還好意思保家衛國?!”
“你懂個屁!”
沈鬆拿著燈籠,站在院子裡,這是她記憶裡父母最激烈的爭吵,她被嚇到了,一步不敢上前。
來之前,她左思右想,直覺這件事怪怪的,崔鶯鶯心悅崔竹生是公開的秘密,她不想摻和他們倆的事,崔鶯鶯和自己關係一般,如果自己認了崔夫人作乾娘,定會惹她不快,她好不容易才在書院過幾日安生日子,可不想又被她處處針對。於是,沈鬆便來想和父親母親說自己不願意,她以為這次也會和以前一樣,和她不願吃苦瓜,不願穿厚厚的襖子一樣,不願就罷了。
沈至青奪門而出,看見傻愣在院子裡的沈鬆,才放軟了語氣:“鬆兒,你在這兒做什麼?”
沈鬆看著她的父親,曾經在她心裡不可一世的父親,回想起這些時日母親擔憂的眼神,回想起父親日日酒氣熏天,深夜才歸,竟覺得在邊境早起和父親練劍的日子,已過了幾生幾世。
時光一去不複返,在邊境的種種如走馬燈般閃爍在沈鬆的腦海,父親變了,又好像沒變。她忙著自己的事,忘了看看自己的家,明明母親的笑容少了,哥哥總是忙得不見蹤影,隻是為什麼會這樣,她說不上來,她也不知道。
她就這樣落下一行清淚來。
“爹,娘。”她聽見自己說:
“彆吵了,鬆兒願意。”
月亮高懸,元浩見沈至青從房裡出來,將身子俯得更低,直至完全隱在黑暗裡,房中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沈鬆哭著跑了,沈至青也離開了主院。
他接了聖上的命令,定期在各個高官家巡邏,負責收集情報,巡邏的順序和被調查的官員每旬一換,而為了換取聖上的信任,他甚至大義滅親,交上了自家親戚的罪證。天子心有疑慮並無大礙,可笑的是這名單是由聖上身邊的那位老神仙徐壽決定的,元浩的這份差事也隻有幾個人知曉,連他的爹娘都被蒙在鼓裡。
要說這事的由來,元浩隻覺得倒黴催。
他爹是禦史大夫,自然偶爾會接到一些無名的檢舉信,這些信往往霸道得很,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家裡的各種角落,一次他爹不在家的時候,他摸進書房想偷拿私印取點錢用,就撿到這麼一封,裡頭羅列了徐壽收受賄賂、暗養私兵的證據。
元浩也算是染缸裡大的,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慌亂中隻來得及抄錄一半,就被徐壽派來的死士纏住,若說抄錄一事隻是他作為禦史大夫家兒子的習慣性舉動,至於那些罪證他隻是將信將疑,但徐壽親自帶著死士殺到他家,這封檢舉信頓時就變得珍貴起來。
雙拳難敵四手,元浩謊稱他還未來得及查看裡麵的內容,徐壽也不敢青天白日在元府的地界把元家唯一的公子怎麼樣,於是徐壽當著元浩的麵把那個信封燒了,沒過幾天,元浩就接到了這般荒唐的任命。
到現在,已是一年多。
徐壽哪裡信他,每次辦差都會派自己的死士跟著他,元浩勢單力薄,起初很多事情難做手腳,隻能任憑徐壽顛倒黑白,好在有崔竹生暗中相助,加之元浩本就和三教九流的人都吃得開,才讓他如今有了活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