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個傳聞,當朝右相楚佑安辭官隱退,攜幼子隱居山林,不再插手朝中政事,楚相本屬中立立場,此舉卻引得宮中勢力紛紛蠢蠢欲動,各皇子紛紛派人打聽楚相下落,欲籠絡之,卻求索無果。
然而前幾日,卻不知道是誰放出的消息,說楚相隱居於邊陲一個小村莊之中,皇子們派出眼線前往證實消息真假,得以證實後各皇子動身親自前往拜訪,偏僻的村莊一時門庭若市,這是後話。
莫行此時還不知道京城裡的風起雲湧,他剛從南邊的集市上趕回來,手裡還捧著捂在胸口剛出爐的絨芯糕,再親手編織了一條小巧精致的草繩,上麵墜著一個他磨了兩個月才雕出來的木貔貅,雖不值錢,但心意卻是滿滿的,準備將這個贈予楚以清當生辰禮物。
“娘,我走了啊!”莫行朝廚房那邊喊了一聲。
歲嬋娟聽到兒子的聲音,走出來溫溫柔柔地囑托了他幾句:“早點回來,等會記得帶以清來吃長壽麵。”
“誒,好!”
風風火火地抱著禮物剛出門,卻正好遇上了一群身著袈裟的僧人舉著法杖走來,神情莊嚴肅穆。
莫行恭敬地朝他們鞠躬行禮,正欲離開,卻被突然叫住:“小施主,你可知楚府在何處?”
雖與楚以清相伴長大,但他也不清楚家舉府搬遷的原因,隻聽楚以清道是楚父是厭倦官場,來此避世。如今見著這佛門之人,還以為是楚父人脈甚廣,請動了幾位僧人來為幼子祈福。
想到這個可能性,莫行便道:“正好我也要去楚府,便讓我領著幾位高人去吧。”
“那邊勞煩小施主了。”
帶著他們來到了楚府,遠遠地便瞧見楚以清正蹲在門口望眼欲穿,盼著莫行的到來。
莫行見了他這傻模樣,笑著走了過去,卻沒發現身後的和尚們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輕輕地點點頭,像是打定了什麼主意。
楚父正欲出門,卻見到莫行身後的幾個僧人,腳步驟然停住,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來人!快把少爺帶進去!”
眼睜睜看著馬上要撲過來的楚以清卻被仆人一把拉住,往屋裡帶,莫行也懵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身旁突然經過幾個人,莫行抬頭一看,發現那群僧人腳步匆匆,神色凝重,快步追進了楚府。
楚府門前的騷亂引起了幾個村民的注意,小聲在一旁碎嘴討論——
“我聽府裡的出來采購的丫鬟說,她家少爺的身份可不簡單哩!”
“好像是什麼金佛轉世吧!”
“難怪從小便長得白白胖胖,原來是天生慈悲相。”
“那那群僧人這是……”
“聽說啊,楚家老爺隻有一位夫人,二人相敬如賓,恩愛有加,隻可惜夫人產子後傷了根本,不久就病逝了。楚老爺得知孩子乃金佛轉世,識事後需被接回廟裡潛心禮佛,卻因為舍不得,便偷偷地帶著孩子躲到了這裡。”
“看來這孩子終歸是留不住了呀。”
“哎,也是命苦之人……”
聽完這話,莫行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冰涼。
他做了什麼?
他竟然將要帶走楚以清的人,親自帶到了楚以清麵前?
楚以清如果知道,會不會討厭他?
正想著,突然一道尖銳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
“快來人呀!莫家娘子墜崖啦!”
好似天突然就暗了下來,莫行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莫家娘子……
是那個草字頭的莫嗎?
“你是沒看見那個臉喲,嘖嘖嘖,又爛了一次!”
阿娘……?
阿娘!!!!!!!!
他轉身欲跑,身體卻完全不受控製,撲通一聲撲倒在地,狼狽至極,他此時已經管不了那麼多,掙紮著站了起來,手腳儘數磨破,用半跑半爬的姿勢來到了懸崖之下。
一群人圍成一個圈,莫行想要過去,腿卻像被灌了鉛一般,重若千鈞。
仿佛隻要他不見著那人的模樣,他的娘親就依舊在家裡烹著香甜的飯菜。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他不過是自欺欺人。
有人注意到了莫行,便自覺地為他讓開一條路。
臉上掛著無儘的悲憫和同情。
莫行無心再看彆人的表情,目光死死釘在地上那張被血糊住的臉上。
血染滿了整張臉,麵紗不知何時已經不見,露出猙獰的疤痕,傷疤處,血跡蜿蜒在溝縫間,宛若一朵怒放的花,鮮紅而刺眼。
“娘……”
“娘……”
莫行跌跌撞撞地爬過去,輕輕搖晃著歲嬋娟的身體,好似在觸摸一件易碎的珍寶:“娘,都正午了,您…您彆睡了……”
聲音帶上了竭力克製的嗚咽。
鼻尖停止的呼吸,身體流失的溫度,無不在提醒著莫行——
那個最疼愛他的娘,已經不在了。
他終於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
明明為了不讓娘擔心,他從小就學會了隱藏自己傷心難過。
可現在,還有什麼好藏的呢?又能藏給誰看呢?
娘給他取名“莫行,意為“莫要遠走”,是想讓他止步於此,不望遠方,莫念將來。
身為一個青樓女子,勢單力薄,讓她的孩子不被卷入莫家爭鬥的最好辦法,便是將他與外界隔離,
她要將他護於羽翼之下,保他一世平安。
可她終究還是沒能做到。
沒有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莫行萬念俱灰。
他的娘走了,他的阿清…也被他親手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