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人疼孩子,影山飛雄沒怎麼見識過,到今天才算是明白。層層疊疊的碎冰兜底,盆裝的珍珠、紅豆、草莓果醬滿滿當當,像起了座房。如果他和日向翔陽是麵對著坐,那恐怕都瞅不見對方的臉。
“吃啊飛雄,嘗嘗爺爺配的料。”影山一與搖著扇子催促道。
他舀了一勺,送進嘴裡,肯定的點了下頭。
“一與爺爺,可好吃了,您手藝真棒!”日向翔陽動了動肩,從旁邊露出腦袋,“影山肯定也在心裡誇您呢,他就是沒說出來。”
影山一與笑嗬嗬的,“是你會說,我們飛雄從小就嘴笨。”
影山飛雄剛蹙了下眉,就被人用胳膊肘輕輕捅了下,“爺爺看著呢,”日向翔陽小聲提醒道,“你不說點兒什麼?”
他剛要開口,就見影山一與站了起來,“你倆說什麼小話呢,也不帶我聽聽。”影山飛雄想到什麼,抿住嘴,“沒事兒,爺爺說著玩的,你倆先吃,我去給你們拿毛巾擦擦汗,再等會兒吐西瓜籽。”
日向翔陽:“哇,還有西瓜哪。”
影山一與走開了幾步,像是沒聽見這句。日向翔陽回轉過身體,沒多想道,“一與爺爺耳朵是不太好了。”
金屬勺落到地麵,尖銳的“咣當”一聲,很突然。
日向翔陽:“怎麼了?”
影山飛雄搖搖頭,俯身去拾。
“但我看精神還很好,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日向翔陽遞給人一張紙,又道,“人老嘛,總是先從聽力開始的,所以你也彆想太多。”這寬慰的話說得出乎影山飛雄預料,他表情還有點訥。
“彆撇嘴啊,顯凶。”日向翔陽忽然抬手想戳他的臉。
影山飛雄朝後縮了縮,“彆動。”
日向翔陽本來也沒真想碰他,隻是隔空比了個V,“多像這樣笑笑嘛。”
影山飛雄“嗯”了聲,收回視線,用指腹蹭掉唇角的醬。
走過初夏的雨,盛夏的陽光便像把咄咄逼人的刀來了。藍天,綠樹,色彩濃烈而囂張,空氣裡的那點兒水汽也被蒸發的一點不剩。午後的那幾小時最難捱。
影山一與有午睡的習慣,於是,影山飛雄就在這煎熬的時段裡守著鋪子。
說來正午也沒什麼生意,他多數時間隻是坐著出神。手機隻在最先來得時候還玩,這會兒被他遠遠的撂在一邊。他聽此起彼伏的蟬鳴,起起落落,像低配版的交響樂。
遠處的街角和巷道,偶爾也有穿行而過的人。
影山飛雄盯著一個半大黃點看了有半分鐘,到近了才看出是一個小孩兒。她穿著明黃色的連衣裙,跑的猛,跌跌撞撞氣喘籲籲。臨到眼前了,他才覺得眼熟。
日向夏衝到人腿邊推他,“哥哥完啦!哥哥完啦!”
影山飛雄還懵著:“……什麼?”
“哥哥呀,哥哥完啦!”日向夏一邊用手抹臉上的汗,一邊焦急直呼,“哥哥他摔進去了,我看見的。”
影山飛雄:“在哪兒?”
“我帶你去。”日向夏拉住人的小拇指,重又快快地跑起來。
小姑娘平日文靜,急起來跑得卻很不顧形象,綁起來的長辮子幾次刷到影山飛雄手麵上,抽得怪疼。幾百米的路七繞八拐,走出來三裡路的氣勢,到最後一程,日向夏終於鬆開影山飛雄,指著百米外,“哥哥你、你先跑,就那兒……”橘發的人坐在路梗邊。
影山飛雄衝前去,“還能站……”
急刹。
日向翔陽回過腦袋,仰頭看他,“影山,你來啦?”
他腿邊上趴著一隻臟兮兮小狗。
影山飛雄錯愕了半秒,又望見路梗下的爛泥潭,明顯有被什麼小動物攪動過的痕跡。他抹了一把被汗濡濕的額發,露出濃黑緊蹙的眉毛,眼睛瞪出很凶的雙眼皮,“是它摔進去了?”
“啊?”日向翔陽縮了縮脖子。
小狗好像知道自己被提到,“汪”了一聲,但蔫巴巴的。
影山飛雄不問了,黑著臉轉身就要走。
“我沒遇上阿龍哥哥。”日向夏才跑到,還順著氣,“就叫了影山哥哥。”她偷偷瞄了眼影山飛雄,對親哥道:“我是不是壞事兒了?”
影山飛雄停住腳。
日向翔陽:“沒有,小夏很棒,是不是跑累了?”
日向夏點點頭:“我急呐!”
“急什麼?”影山飛雄走回來問。
“我,我怕小狗狗死掉。”日向夏慢吞吞道,眼裡的情緒很真,“‘哥哥’是我的朋友。”小孩兒用最天真的口吻說出最可怕的字眼,任誰都不能不憐愛她。
影山飛雄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日向夏的頭發,“它不會的。”
日向夏又扭過頭去看日向翔陽,後者聲音也很溫柔,“影山哥哥說得對。”
小狗也輕輕地“嗚”了聲。
‘哥哥’是一隻三個月大的小土狗,第一次出現的時候路還走不穩,鄰裡也都不清楚是誰家的。日向夏是它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個主人,給它起名字和陪它玩,日向翔陽和夥伴們則承擔著喂食工作。
唯一可惜的是,它沒有家。因為日向媽媽對動物毛過敏。
也因此,‘哥哥’狗生中第一次洗澡,是在影山飛雄的浴室裡。
影山飛雄接完一盆水,用指節輕輕叩了叩地麵瓷磚,意圖讓小狗靠過來。後者黏著大半身爛泥,精神萎靡,骨氣卻還在,不動聲色的將腦袋換了個麵繼續趴著。
“你不是說它可乖了嗎?”影山飛雄問。
“它可能沒懂你什麼意思。”日向翔陽認真分析道,接著挪凳子往影山飛雄身邊靠了點,“哥哥,來。”小狗果然爬過去了,“你看,你得叫它名字。”
影山飛雄猶豫了兩秒,終於妥協,蚊子哼一樣喚了聲。
小狗終於抬頭看了他眼,但隨即,警告一樣“汪”了聲,示威一樣的行為。
日向翔陽終於沒忍住,咯咯笑了起來。
笑聲引來浴室外的日向夏,“哥哥,你們聊天呢?”
日向翔陽:“對呀。”
日向夏:“那為什麼隻有你笑,影山哥哥不笑呢?”
日向翔陽答不出來,日向夏又很認真的握住影山飛雄的胳膊,開解道:“影山哥哥你彆不開心啦,笑一笑嘛。”
影山飛雄被倆兄妹盯著,無奈地勾了下唇,“好了。”
日向夏:“好耶!”
說完就又跑開了。日向翔陽看著妹妹在人房間裡左瞧右看,總不怎麼放心,反複叮囑的日向夏都有點兒煩了。影山飛雄托著小狗放進水盆裡,也向外看了眼,“沒事,讓她玩吧。”
“我怕她給你東西亂拿亂放。你不知道,她這階段沉迷於整理東西,有一套自己的規矩,還嚴格得很。”日向翔陽收回視線道。
影山飛雄沒接話,輕輕“嘶”了聲,他被小狗咬了一口。
日向翔陽湊過來:“咬了?疼嗎?”
影山飛雄搖了下頭道:“不疼。”
日向翔陽伸手彈了下“哥哥”的腦袋,凶了它一下。小狗立刻就蔫了,朝著影山飛雄“嗚”了聲,好像知道自己錯了一樣。於是又被日向翔陽數落了幾句。
再之後,小狗也明白了麵前的人類在幫他,收斂了脾氣,任由兩人動作。
日向翔陽也不客氣,擠了滿手心的沐浴液,搓到小狗水淋淋的皮毛上,使了點勁揉搓,轉眼就起了大半盆泡泡。他把小狗托出來,好讓影山飛雄新接盆清水。
“沒想到你還是白的呢。”日向翔陽對著小狗道。
影山飛雄接完了水,聽到這句,又正看見日向翔陽抹了一坨泡沫到哥哥腦袋上,小聲嘀咕了一句,“像棉花糖。”
日向翔陽笑了。
“還真是,棉花糖小狗。”
擁有了新名字的小家夥,伸出舌頭舔了舔日向翔陽的手心。
被吹乾的小狗柔軟蓬鬆,就是一團香噴噴的棉花糖。日向夏把它抱在懷裡,深深地吸了好大幾口氣,用肉嘟嘟的臉蛋去蹭哥哥的耳朵。又親了親日向翔陽的臉,小孩子表達喜歡和滿足的方式永遠乾淨純粹。
“影山哥哥,也謝謝你。”日向夏捧著小狗興高采烈道。
影山飛雄伸手刮了刮漂亮小孩兒的臉,“沒事。”
日向翔陽讓妹妹帶小狗出去跑跑,自己留下和影山飛雄收拾殘局。幾個月大的小狗好動,他們倆人都被甩了一身泥點子和水花,瓷磚牆麵上更如此。但怎麼說,日向翔陽也算是客人。
影山飛雄隻讓人幫了點簡單的活,便說,“兩個人擠一塊熱,你出去。”
日向翔陽已經被鍛煉出分辨他口是心非的能力,卻也順從的出去了,“你熱嗎?我給你開空調。”
已過了最熱的那段時間,太陽慢慢地斜過一個角度,從窗簾的縫隙裡泄進來。很窄很長的一道光,像一條分界線將房間隔成了兩部分。日向翔陽看到床頭的遙控器。
“什麼?”影山飛雄沒聽清,關上水龍頭問。
日向翔陽:“沒事,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