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你知道嗎?他們說我喜歡男孩兒……(2 / 2)

“滴”的一聲,冷氣灌進了這個悶熱的房間。

影山飛雄埋頭刷盆,也不忘提醒道:“空調是新裝的,冷氣很足,你把溫度稍微調高點。”

一室寂靜。

幾分鐘後,他終於覺察到不對勁,抬頭道:“日向?”

橘發少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影山飛雄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手腳瞬間被冰封,窒息感如潮水沒頂而來,眼裡出現陣陣黑色的重影,恐懼和驚慌奪取他原本的音色,“彆看!”

軟墊上鋪展的是一張從練習簿上撕下的紙。

潦草的毛邊和不公整的字跡在高中生的書包裡隨處可見,然後這一張卻顯然經過多人的手。用筆的顏色深淺不一,字跡亂七八糟,紙張被反複蹂躪,唯一的共同點,隻有那粗俗的用語。

它彰顯著高中生特有的惡劣和不堪。

-同性戀

-惡心肮臟

-去死

……什麼?鋪天蓋地的謾罵吞沒了日向翔陽的理解力。

為什麼要詛咒影山?

他極儘所能挪開視線,才注意到腳邊摞起來的一疊影片和雜誌,年代久遠,發黃的封麵也寫滿了那樣密密麻麻的惡語,而中間是□□的成年人。

日向翔陽往後退了一步。

但也隻是才剛抬腳,就被人從身後撞開了。他摔到床上,影山飛雄衝跪到他的腳邊,用胳膊將它們全部掃進床底下,然後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誰、誰……誰做的?”

日向翔陽不住搖頭,“對不起對不起,應該是小夏……”

“小夏?”

“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影山飛雄揪住人的衣領,質問道。

一句話就像一個火點,灼燒著兩人之間的空氣。日向翔陽已經做好了要被打的準備,他隻能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即便連他自己也還沒完全想清楚。那個他窺探到的秘密,也在他的心上燒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日向翔陽感到領口的力量忽然全鬆了。

他睜開眼,看到影山飛雄發紅的眼眶。

脆弱。

這是日向翔陽被指出房門前,腦子裡能想到唯一字眼。

影山飛雄僵硬的靠在牆邊。薄薄的眼皮垂下,視野裡是一片陰影,他看著它擴大,直到完全包裹自己。他的睫毛顫了顫,聽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越來越遠,周圍的環境慢慢安靜下來,像陷進了寂靜的虛空裡。

那種惡心的反胃感又重新出現,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

影山飛雄沒忍住連連乾嘔起來。

“砰——”他用一隻手捂住口鼻,另一隻手重重錘向地麵。痛感拉回理智,那股乾嘔的衝動也頃刻化成一張密製的網,將無能為力、苦澀和挫敗的自己包裹住。

想要化成一顆透明的氣泡,融化在這個無比炎熱的夏天。

太難過了。

影山飛雄不清楚自己一個人在房間待了多久,或許也沒有很久。房門被叩響的時候,他警覺地眯起眼,“誰?”

“……是我。”

“還有事嗎?”因為壓抑著煩躁的情緒,影山飛雄的聲線比平常更低。

日向翔陽:“我想進來。”

影山飛雄沒有立刻回應他。事情不會變得比當下更壞了,一想到這裡,他反覺得鬆了口氣,自嘲的勾唇道:“進來吧。”

日向翔陽輕輕推開門,在對上視線的刹那又往後縮了點,“你還好嗎?”

影山飛雄不回答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

“我隻是有些擔心你。”日向翔陽道。他沒有偷聽房裡動靜,卻也沒有離開太遠。這幾十分鐘足夠讓他理清思路,弄清自己所窺探秘密的來龍去脈,但他不確認影山飛雄是否做好了這個準備。

他又道:“你冷嗎?”

影山飛雄:“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他們異口同聲。

日向翔陽垂下眼瞼,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什麼好問的。”

或許又覺得這麼說有點假,他繼續故作輕鬆道,“那是高中生的惡作劇吧。”

影山飛雄:“我覺得那不是惡作劇。”

日向翔陽愣了愣,想說什麼,最後隻說出句:“……對不起。”

“不用道歉。”影山飛雄聲線發涼,他低低的笑了聲,有點突兀,“一開始,我也以為那隻是個惡作劇。或者更輕點,隻是個玩笑。”

日向翔陽不自覺的握緊拳頭。

“你知道嗎?他們說我喜歡男孩兒。”影山飛雄道。

這是個很短的故事,就發生在幾個月前。僅僅因為他在班裡不那麼合群,有些孤僻,便被揣摩出另一種意思。事情爆發後,影山飛雄曾試圖追究過誰是第一個人,但後來才明白,誰都可以是第一個。

由誰而起並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聽到的人願意相信。

然後,無人能夠分辨真假。

連他自己也不能。

一分多鐘的簡單敘述後,影山飛雄從地上站起,走到窗邊拉緊窗簾。隔絕了光線的室內暗了兩個度,房間裡安靜的能聽見空調口極細微的出風聲。

他明明早已習慣了寂靜,此刻卻覺得分外難耐。影山飛雄喉結輕輕滑動一下,想要下逐客令。卻也因為這望過去的一眼,才注意到橘發的人的反常。

日向翔陽垂著腦袋,渾身發著一種不正常的顫。

“你怎麼了?”影山飛雄問。

被問的人僵了一下,沒說話。

影山飛雄有些不好的預感,他快步走到床前,蹲在人麵前道:“怎麼了?”

日向翔陽還是不說話,但臉被影山飛雄抬起來,露出一雙沁著透明液體的瞳眸,被上牙咬住的下唇還在輕輕顫抖著。這種情況下他吐不出完整的字句,但含糊著說了一大通。

影山飛雄隻依稀辨識出重複了很多遍的“對不起”。

“我沒生氣。”他聽見自己說。

此話一出,淚水由一顆顆凝成了巨大的一滴,砸在他手上。

影山飛雄不理解人這麼大的情緒,但當下由不得他想太多。新開的整包紙巾被他捏在手心,一遍遍幫對方揩去眼淚。安慰人要說好話的道理他是懂的,於是,影山飛雄就蹲在那裡,慢慢的和日向翔陽說話。

說到他都覺得有些口乾舌燥,麵前的人才漸漸止住了,隻時不時還抽搭兩下。

影山飛雄歎了口氣,放下紙,“究竟怎麼了?”

日向翔陽鼻子又是一酸,幾乎又要繃不住,他鼓了下嘴,像小孩那樣用最大的能力壓住眼淚,“……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影山飛雄不明白。

日向翔陽搖了搖頭。

影山飛雄的眉頭擰起,就要起身。結果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拉住,一道力量撞進他身體裡。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日向?”

柔軟蓬鬆的發絲蹭過他的肌膚,肩膀被對方的重量壓得沉下來,溫熱潮濕的呼吸噴向他的後頸,影山飛雄額角的青筋突突跳動起來。好在,身上的人終於開口了。

“對不起影山,我不知道你承受了那麼多。”日向翔陽慢慢道,“如果、如果我是你的朋友,一定不會讓你被他們欺負。我說認真的。”

影山飛雄“嗯”了聲。

“還有,我從來不覺得你惡心。過去沒有,現在更沒有。”他將腦袋埋得更深,試圖藏起更多的情緒,“我覺得,你是好孩子。”

影山飛雄笑了,他想起爺爺也愛這麼說。

隻是這笑不怎麼合事宜。日向翔陽聽見了,他從人懷裡退出來,終於覺得有點羞恥,“你彆笑我。”

影山飛雄實話實說:“我沒笑你。”

剛經過洗滌得眸子剔透明亮,乾淨得不像話,何況眼周的失落、委屈和沮喪還沒完全消下去。影山飛雄多看了幾秒,很快挪開視線,喉結輕輕滑動,“快去洗把臉。”

日向翔陽歪了下腦袋,終於撥開烏雲露出笑,“你彆嫌棄我呀。”

話是這麼說,日向翔陽還是很快跳下床,跑向浴室。

“我沒有。”

影山飛雄站起身,用掌心蹭了蹭被人埋過的頸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