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兒理好了,就全堆這裡嗎?”日向翔陽弓起上身,確認完床肚底下不再有東西後道。
影山飛雄:“放紙箱裡吧。”
房間的角落裡放置著一個超大號紙箱,看樣子已經準備了很久。日向翔陽輕輕拂去上麵的灰塵,將碼的齊整的雜誌放進去。完成一切後,才注意到影山飛雄的整理工作做得多麼誇張。
他快速翻看每一本雜誌,清出內頁裡所有的便簽紙,將他們撫平、對齊,堆疊成一摞,又將有折角的書頁折回來,像一個過分嚴謹的圖書管理員那樣。
然而他的所有行為,都與那低俗豔情的雜誌內容格格不入。
日向翔陽的某段神經跳了一下,他沒忍住問:“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
影山飛雄沒有很快回答。
找補的解釋幾欲脫口而出,但在看到對方仍舊繼續的動作後又默默咽下。他才發現影山飛雄的膚色很白,皮膚下的骨骼走向清晰,指節很長,修剪得乾淨整齊的指甲,無論做多麼隨意的動作都很有觀賞性。
這些倒都很符合他所了解的影山飛雄,一個城市裡長大的乖小孩。
日向翔陽不再執著於思考先前的問題,他也有樣學樣,順著所有物主人的程序,直到兩個人合力將紙箱填滿。尺寸合適的都有些超乎影山飛雄的預料,這是日向翔陽從他神情中看出來的。
“要處理掉嗎?”日向翔陽問。
自然垂放在箱子上的手指彎曲起來,影山飛雄想了想說:“先放著吧。”
橘發的人轉過臉來,眼神清明地看著他,好像有問,但最終也沒開口,隻是點了點頭。
這沒問題,因為就連影山飛雄本人,都一直在試著分析他自己的心理。那些對他造成傷害的言語,這些難見天日的禁忌書刊,曾經向著他的自尊發起挑戰。然而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它好像不再是對立麵的敵人,隻是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問題。
如果非要加前綴的話,那就是青春期的問題吧。
同性戀,從一個遙遠的字眼變得和自己息息相關。一開始,影山飛雄不能理解,也無法認同;但現在,他覺得一切都變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這些你都有看過嗎?”
過分直接的問題像一顆擅自引爆的炸彈。日向翔陽回身看到的就是進入戒備狀態的人,他愣了一下,很快解釋道:“我隻是隨口一問,沒有彆的意思,不回答也沒關係。”
“沒有,”影山飛雄挪開視線,“剛才是第一次翻開。”
日向翔陽:“欸?”
他仔細又想想,便簽紙和折頁確實都完好的夾在其中,不像是有翻閱的痕跡。
“看它們……那種東西做什麼?”影山飛雄皺著眉。
日向翔陽:“影山你難道沒有好奇心嗎?”
影山飛雄遲疑道:“好奇什麼?”
“就是裡麵的內容這樣?因為我看不止有圖畫,還有碟片嗎不是?”說到這裡,日向翔陽不怎麼好意思的抓抓腦袋,“之前,阿龍哥和西穀前輩也有喊過我一起看……我不好意思,就拒絕了。但是之後有空就總想起來,還不如當時就看了呢!”
影山飛雄:“……”
“你可千萬彆說出去啊,太丟人了。”日向翔陽心虛的長“噓”了一聲。
影山飛雄在橘腦袋的人灼灼的視線攻擊下,終於點了下頭。他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自己一直心驚膽顫的東西,他人好像並不怎麼在意。於是在氣氛沉寂了半分鐘後,影山飛雄終於鼓起勇氣,試探性的問道:“那後來,你自己有看過嗎?”
“啊?啊……”日向翔陽一愣,下意識往門邊看。
盯著他的影山飛雄,不知為什麼神色尤為嚴肅。但他還是誠實道,“有、有看過一兩次啦。”
影山飛雄:“男人和女人的嗎?”
日向翔陽茫然的張了張嘴,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影山你——”他吐槽的話語,隨著對方有些受傷的神態,很快又咽回肚裡。幾秒鐘後,他終於還是妥協了,點了點頭。
然而這場“審訊”,到這裡才算真正開始。
主動和被動不知什麼時候變換了方向,日向翔陽被人的提問弄得一驚一乍的,眼睛瞪得溜圓,說話都打磕巴。影山飛雄卻像是心情好起來,有點漸入佳境的意思。
到後來,日向翔陽隻是扭頭,已經開始回避影山飛雄的視線。後者有所覺察,端正了態度,“最後一個問題。”
“……嗯。”日向翔陽道。
“看得時候,你會有奇怪的衝動嗎?”影山飛雄問。
日向翔陽“噌”得一下從地上彈起來。
影山飛雄:“?”
“影山飛雄你你你、你是笨蛋吧!”日向翔陽語無倫次道,“這這是什麼問題,你彆問我了,我不知道。”他衝進浴室裡,“啪”地一聲重重摔上門,“不許進來!”
而坐在原地的人,還不怎麼明白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說他是笨蛋?
還有……影山飛雄歎了口氣,抬起手揉了揉被人膝蓋撞紅的鼻子。
好痛。
毫無邊界感的影山飛雄是大笨蛋,待在浴室裡的日向翔陽秉持著這樣的觀點。明明他們這個年紀,十六七歲青春期的男孩兒,褲子穿得稍微緊點都容易起反應,對方卻還是逮著那些問題拷問他。
好在,自己並沒有失態。
日向翔陽照著鏡子長舒一口氣,然而那裡麵的自己卻顯然沒那麼輕鬆,從耳尖悄然暈開的一層緋紅,就要席卷上整張臉。他用手戳戳,卻被那溫度燙得縮回手。
都怪影山!
日向翔陽用好幾捧水澆滅了心頭和臉上的躁意,調整心態了好一會兒,才重又推開門出去。
房內的正中央,影山飛雄正用膠帶給剛收拾出來的紙箱封存。垂眼覆蓋下來的睫毛在臉上形成陰影,讓人看不清他黑眸裡的情緒,小臂的肌肉隨著動作輕微起伏。
日向翔陽:“不說先放著嗎?”
“用不著了。”影山飛雄答。
用?日向翔陽難免想到十分鐘前的談話,很快覺得耳朵又熱起來了。
“這要謝謝你。”影山飛雄抬頭看著人,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日向翔陽歪了歪腦袋。
“我一直,不敢看它們。”影山飛雄頓了頓,繼續道,“他們說我是異類,喜歡同性,說同性戀的需求很強,給我舉很多例子……我很害怕。”
“害怕那些我有過的感受,會成為他們口中的‘罪證’。”
“我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同性。我不明白,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嗎?我——”他聲音本就比同齡人來沉一些,此刻分量更重,像“噗通”一聲砸進無垠深海的巨石,是拷問人心靈的終極問題。
嘴巴被微涼的手掌捂住,影山飛雄屏住呼吸兩秒,而後人漸漸放鬆下來。
“感覺好點了嗎?”日向翔陽無奈的笑道。
“你真是,總把事情想得很複雜啊。”
再睜眼的時候,是被凍醒的。從頭到腳的暈,像被扔進了懸浮在半空的雲堆裡,失重且沒有安全感。影山飛雄搓了搓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摁開床頭的燈,暖黃而明亮的光刺得他稍稍眯起眼。
他想到先前做的夢。
□□的自己在軟融融的海水裡飄飄蕩蕩。他順著風被緩慢地吹向四方,在溫柔的風裡從容地陷入睡眠,不怕迷失,不怕溺亡。
現實卻與平和的夢境相反。
空調的溫度打低了,意外睡著的人也沒蓋被子。影山飛雄清了清嗓子,然而隻聽到自己濃重的鼻音,他翻身下床關了空調,又“唰”地拉開窗簾。
第一眼就看到對麵亮著燈的房間,一個巨大的明亮光圈。影山飛雄推開窗,看到天上。
鄉村的晴朗夜晚,月亮很亮,星星疏朗,幾片薄雲如煙似霧,很淡地隨著風飄散又聚攏。即便黑夜降了溫,也隻會讓人覺得溫暖,鼻息裡是撲麵而來的清甜香氣,影山飛雄不清楚具體是什麼品類,但知道是花香。
他像平常那般看了一會兒星星,忽然想起什麼,從桌上摸來手機,撥出去一通電話。
“滴滴”的聲音響了有十來秒,才終於被接起。
“影山?”青年的聲線很好聽,詫異之餘還有欣喜。
影山飛雄稍稍拿開手機,對著窗外的清新空氣深吸了一口,才下定決心道,“菅原前輩,是我。”
“沒想到吧,我一直存著你的號碼呢。還有剛才,全都有聽到哦,將空氣滿滿地積蓄在胸腔裡,再一股腦全吐出去,像這樣,呼——”菅原孝支邊說邊做,“一下就輕鬆了是不是?”他笑著問,笑聲通過話筒傳到影山飛雄的耳朵裡。
影山飛雄:“是的。”
“放暑假有段時間了吧,在家裡過得好嗎?”菅原孝支問。
“在鄉下,”影山飛雄答,“挺好的。”
“鄉下啊……”菅原孝支愣了一下,“好久遠的記憶,真羨慕你還有鄉下可以回。有和朋友們一起吃冰嗎?下河摸魚也不錯,冰冰涼涼的溪水沒過膝蓋可是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