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這可冤枉本座了。”段君燚撐著頭，笑眯眯看著桑華，“本座就是心疼仙尊日日在穹頂上悶得慌，特地帶仙尊來湊湊熱鬨。”

段君燚笑起來的時候，眼中映著天邊的微光，宛若藏著星河明月一般。

從前桑華就極喜歡他那雙眸子，現在他這般看著自己，桑華一時間恍惚以為那個小弟子回來了，桑華凝望著那雙眸子淺淺笑著不予回應。

天邊劃過道極淺的流光，若不是一直注視著天空，根本就無法發現。

段君燚餘光瞥見流光，立刻便站起身來：“出來也夠久了，該回去了。”

穹頂位於雪原上方，整個穹頂除了段君燚的彆院瑤台鏡有結界籠罩，瑤台鏡內四季如春，穹頂的其他地方，全部都被白雪籠罩。

桑華拉住段君燚，小聲說：“先彆回去，我想在外麵看看雪。”

“好。”這一次段君燚沒有拒絕，將自己身上的氅衣脫下來披在桑華身上，“本座還有事，讓景離和重淮陪你。”

景離和重淮就是段君燚的心腹，也相當於是段君燚另外的兩雙眼睛。

在瑤台鏡內桑華能見到的人，除了景離和重淮之外，也就隻有花妖旒嬅和時不時出現的狏狼。

桑華知道，瑤台鏡之外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穹頂。

真正走在穹頂之外，桑華才發現整個穹頂雖然是一個荒原之上的浮島，但是儼然自成一個小世界，被段君燚彙聚到穹頂上的人並不少，難怪七年以來，各大仙門就算聯手，也拿穹頂無可奈何。

越是看到這些，桑華越是發現段君燚所有的行跡目的性非常強，隻是他現在還無法判斷出段君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桑華一直往穹頂最高的地方而去，穹頂本就懸浮於虛空之上，站在穹頂的最高處，不止能看到整個穹頂，還能俯視九州。

這也許就是段君燚將浮島立於虛空上的原因。

當夜色籠罩下來的時候，抬頭是一輪皓月和滿目星河，眼下就是萬丈紅塵千家燭火。

站在身後的景離，看見桑華望著腳下紅塵出神，小聲低語：“主人也總愛站在這裡，遙望天邊明月，不過往日星空很暗淡，今日的星辰格外明亮璀璨。”

桑華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淡淡應著：“在玉鏡峰的時候，他就喜歡爬到屋頂上看著明月，他說，他曾經的世界無星無月，所以他喜歡星河喜歡皓月，也喜歡人間燈火。”

桑華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感受著柔軟冰雪在自己掌心漸漸消融，“他最是怕冷，卻喜歡在雪地裡戲耍，穹頂的一切，全是他的喜好。”

“景離。”桑華輕喚一聲，轉過身凝視著景離的雙眼，“你長大了，能力也長進不少，告訴我穹頂藏著什麼秘密？”

周圍白茫茫的飛雪凝聚，環繞著桑華和景離周身，形成一個巨大的空間，四下虛無，隻剩下他們二人。

“秘密……”景離一時間晃了神，他的世界裡，就隻能看到桑華，滿腦子都是桑華對自己的訊問。

“秘密……穹頂……主人……”

“主人！”

景離瞬間清醒過來，將兩人包裹住的幻境也在瞬間碎裂。

清醒過來的景離拍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重淮手上拿著一塊玉牌擋在桑華和景離之間，對著桑華道：“仙尊還是彆白費力氣了，主人早就提醒過我們，即使仙尊被封了修為，也要讓我們防著仙尊的問心咒。”

重淮得意揚著手中玉牌，“此玉上就刻著醒神咒，專破仙尊問心咒。”

問心咒練到一定境界時，隨心而動，轉念之間就能入人心念，叩問心門，無論心中藏有什麼，隻要入其心念都能問出來，根本不需要動用任何靈力法術。

一個玉牌就將自己問心咒給破了，桑華哭笑不得，輕歎著：“看來都長大了……”

緩過來的景離，望著桑華神情複雜：“仙尊，您認出來了？”

“浮雲山的小鎮上，看到你在阿燚身旁就認出來了。”桑華不禁感歎這些年的變化太大，他掃了一眼重淮，又遙望穹頂上的這些人道，“穹頂之上全部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阿燚將你們都聚集起來，他想做什麼？”

景離和段君燚都是一樣的人，都是死過一次再意外複生的人。

在十多年前，桑華帶著段君燚在人間斬妖邪，意外救下了剛剛死而複生，被村子裡當做妖邪災星，將其沉入河裡的景離。

因為那個預言，不止是仙門，人間對於死而複生的亡靈更加厭惡憎恨，所以他們在遇到景離的時候，景離正被綁在巨石上沉入河裡。

世人容不下死而複生的亡靈，即使死後意外得到機緣死而複生，等待亡靈的大多數都是再一次更加慘烈的死亡。

因為桑華和段君燚將他救下，又將他帶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找了一戶仁厚的人家將他收養，景離才得以重新生活。

可是那些沒有如此幸運的亡靈，他們在世間隻會比景離更難生存。

“對，仙尊你也發現了，穹頂之上，除了妖族，全部都是死而複生的亡靈。”景離顯得非常悲戚，“隻有在遇到主人之後，隻有在穹頂之上，我們才不是異類。”

“仙尊，彆追查下去了，我們隻想有一個不把我們當成異類和禍害，能讓我們堂堂正正生存下去的世界，我們跟隨主人，心甘情願。”景離幾乎是在懇求。

浮雲山小鎮上的血案，還有在水目鏡中看見的一切，桑華根本就不敢細想下去。

“想要堂堂正正活下去，每個人都想活下去沒錯，可是既然有了穹頂，為何還要殺害無辜？小鎮上的那些人，還有那些血流成河的城池，那些百姓他們又做錯了什麼？為何要將塵世屠戮殆儘？景離你告訴我，阿燚他究竟想要做什麼？”那些血案這些天一直都縈繞在桑華心頭，隻要一閉上眼，那些畫麵就會浮現在眼前。

在桑華的逼問之下，景離逐漸支撐不住，在他動搖時，重淮一手摁住他肩膀，上前一步將景離擋在身後，“想要塑造一個新的規則，那麼就要先抹掉舊規則，仙尊應當知道先死而後生的道理，我們這些亡靈已經死過一次，現在要的是真正重生。”

先死而後生，這就是段君燚要滅世的理由嗎？

塑造一個亡靈之上的世界規則？

不對！

如果隻是想要改變世間對亡靈的看法，根本不需要殺人，或者說屠城和亡靈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