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成在酒鋪內跟著夥計們學了半日,了解了碼頭進酒、新酒進窖、酒庫盤點、下單出庫等日常流程。
經銷洋酒,乍聽起來就是個裝貨卸貨的簡單營生兒,但細細去學習,裡麵有不少的門路,不親身接觸可沒有這番體會。
張景成掏出懷中的鐘表,一看已經五點多了,便站在鋪中間喊道:“酉時了,大家可以準備歸家了。”
說完,鋪內眾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疑惑。
“你們還有事嗎?”張景成看著發呆的眾人不解道。
“沒有。主動喊我們回家的當家,還是第一次碰到......”
“這有什麼?這不是你們的合法權利嗎?”
“合法......權利,是什麼?”年紀大一些的夥計撓撓頭。
會計小李站出來,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就是我們想做,彆人就不能阻止的意思。大叔大爺們,多看點報紙,工人運動天天都在喊這個,都快老掉牙了。”
“就你小子口舌快,但凡你大爺識點字,也用不著在這裡挨你的教訓。”
小李子後腦勺挨了一記掌,“哎呦”一聲,惹得滿堂大笑。
“時候不早了,大家早點回去和家裡人聚著吃飯吧。”
張景成眼神示意角落裡的徐有良準備出發。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夥計們低頭哈腰地道謝。
“今天是去林家嗎?”張景成看著車窗外逐漸湧出熟悉的梧桐街景,問道。
“是,少爺,今日老爺吩咐我晚上送您去林家花園,去見見您的外祖父、外祖母。”
“知道了。”
徐有良隱隱聽到了一聲歎氣,在後視鏡瞥見張景成托著下巴,靠著車窗,望向外麵的街景。
“少爺近日勞累了。”徐有良有感而發。
張景成似乎沒有聽到,還是望著窗外,夕陽肆意映在他清秀的臉上,似乎要灼紅了他白嫩的肌膚。
“明日是星期日,鋪內休憩,少爺可以好好調整下。”
“啊...?”張景成回過神來,應付地回應道:“哦,明天得好好休息下。”
從輪渡上落地還不到三日,張景成馬不停蹄地忙碌了三日,不像是傳說中被爹娘寵得不知南北的公子爺。倒是爹不像爹,娘不像娘,兒子歸家,父親忙得一句貼心的問候都沒有,母親一如故往,一頭紮入各種風月場合顧不得他人。
徐有良看著累得失魂的張景成,想到了自己在重慶讀書的年紀相仿的弟弟,心裡不覺一痛。
—— 我不要你這臟錢!
回憶裡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還有飄在半空中的幾張銀票,徐有良又不覺皺了皺眉。
“你明日不休息嗎?”張景成好奇地發問。
“少爺,我們談不上休息的,每日都是貼身跟著主子。”
“這是赤裸裸的奴役。”張景成憤憤道。
“嗯?”
“就是不尊重人權的意思。”
“嗯???”
“額......嗯,好吧,簡單說就是對你們不好的意思。”
“少爺言重了,老爺有恩於我們,還給我們吃穿住行,給我們月錢養活家裡人。”
“......”張景成沉默,到了必須從讀書時代回歸社會的年紀,逐漸發現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和這個社會背道而馳。一時不知道是自己太過理想,還是現實太過泥濘。
“我們景成怎麼長這麼高了,大姨快不認得了。”
“長得越來越俊,國外念過書,氣質果然不一樣了。”
“聽說你還學了法語,給表弟也教教吧。”
林家家宴上,三個姨娘圍了上來,像看滿月嬰兒一樣,你掐一下臉蛋,我捏捏下巴,愛不釋手。張景成隻能尷尬地任她們揉搓。
“想吃奶油蛋糕嗎,大姨今天做了草莓蛋糕。”
“姐,他又不是十歲小孩子?”張景成母親,林慶愛坐在對麵,抿著茶,無奈地說道。
“長多大都是外祖母的寶貝。”外祖母坐在高座上慈祥地笑道。
張景成的外祖父母,是江浙舊時期的珠寶古董商人,早些年退隱江湖,把手中好些兒的古董物什兒變賣了,給四個女兒當嫁妝。後買了上海近郊一片地,蓋了現在的林家花園,享靜好歲月。
“可有心儀的對象,哪天讓你的姨夫們給你介紹介紹?”外祖父指指一旁的眾位姨夫們。
張明搖了搖頭,道:“嶽丈操之過急了,景成年紀尚小,還是忙活生計的時候。”
“不急不急,先成家再立業嘛!我像景成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有了大姑娘了。”
大姨夫笑道:“哪能和您那時候比,現在的孩子都改新風了,自由戀愛,要多交幾個朋友才能結婚的。”
“對,我爹說得沒錯,要多交幾個朋友。”大表哥鄭嘉益在一旁應和道。
“呸,你也有臉說,你交的那些姑娘,幾次找上門討說法,我的臉都沒處擱。”大姨娘啐了自己兒子一口。
“怎麼了,說明我受歡迎!”大表哥得意地挑起眉來,“景成啊,待會兒有空沒?今晚,百香門,榮大老板辦晚宴,表哥帶你去見見上海各大家族的閨秀們。”
“這還算正經話,你帶著表弟見聞見聞。”大姨娘欣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