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塵緣,煙火散人間 相遇……(1 / 2)

她從來沒想過小時候幻想的獨自漂泊,竟有一天會這般登場。

江水波濤洶湧,船身搖晃不已,她靠在木柱旁,拆開了小沁的那封信箋。

那字裡行間的語氣是她本人沒錯了,就如親切的對話一樣。

時光悠悠,曾經跟在她身邊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竟不知不覺成熟這麼多了。

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苦了自己,餘生要每一天都活的開心。

視線停留在最後幾行字:

小姐,你是幸運的,老爺和夫人很愛你,我從小就特彆羨慕你。

你知道嗎,他們為了可以讓你活下去,不惜讓出穆府百年基業,隻為換取一次你出嫁的機會。

薑府少爺垂憐小姐的美貌,作勢要納小姐為妾。小姐當時和岑護衛成雙成對,薑家便要對付岑護衛。老爺和夫人為掩人耳目,也為保護他,當眾逼死岑護衛,表麵給薑家一個交代,隻是設了一場讓外人看的局。

許是老爺料到薑家不可信,也為了小姐餘生幸福,和沈家定了婚約,那可是沈家,滿門英烈,華商翹楚,有沈家在,小姐後半生定是無憂了。

不知小姐會不會想起,你出嫁那日,府邸十分冷清,那時老爺和夫人早就被抓走了。他們惹不起沈家,便要拿老爺夫人出氣。

或許他們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小姐會嫁給沈少爺。

曾經我和眾人一樣,以為沈少爺和花樓的戲子二月紅不清不楚,塵酣淫巷,龍陽之好,風流不堪。不曾想,原來那放蕩不羈的皮囊下,藏了一顆救國心。

二月紅是戚繼光將軍派遣於揚州密探站員,沈府財源的絕大部分,借二月紅之手匿名捐助沿海抗倭軍隊。

官官相護,此舉可少了上層欺壓者的剝削,直接將所需的軍用物資送到前方戰士身邊。

這是我在老爺書房門口聽到的。

沈少爺以生死之名發誓,會一生一世對小姐好,承諾沈家夫人隻有一個,便是小姐你。

小姐,你這一生真的好幸運,遇到了許多愛你的人。岑護衛以為他擋了你往後的榮光,可舍棄自己成全你。沈少爺為了護小姐平安,同意薑管事給他身邊安插眼線。老爺夫人也是全心全意為小姐打算。

小沁不能為你做什麼,隻是為預防萬一,用殘身為你求了一條逃生路線。

希望小姐以後可以好好的,可以幸福的過一生。小姐,記得替小沁多看看這人間風景,我亦在你眼中,和你一起。

小姐,曾經你說過我像你妹妹。其實,在小沁心裡,早已把你當成了姐姐。

雖不能當麵喊你一聲姐姐,但見信如見人,我已當真了。

故人辭,餘生彆,念不忘。

言畢,汝安。

妹,沁。

此信無以為期。

穆萱釀抬手輕輕撫摸那一字一句,眼淚花了視線,她輕輕將信折疊起來,小心翼翼裝進信封,捂在胸口。

她怎麼不清楚小沁的心思,說這麼多,無非告訴她,她的命不單是她自己的,讓她往後餘生好好活著。

這一次,她不會犯傻了。

風雨兼程之後,穆萱釀終於到了京城渡口。

迎接她的是當今指揮使陸庭和其夫人淳於芸。

沈家和陸家不單是遠親,官道之情深交更是近百年。不過陸指揮使的親身幸臨,也在渡口掀起不小的波瀾。

穆萱釀從鬨哄哄的人群中擠出,陸夫人伸手幫她接住行囊,她微言婉拒了。

不是有多貴重的衣物,而是那幅圖,太珍貴了。她怕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不留意會被人盯上。

更是怕會給陸家帶來麻煩。

這輩子她已經虧欠很多人,已經還不清了,不想再牽扯無辜之人,背負這沉重的罪孽了。

沈寄北給她留的紙條,原先路線安排去往靈台,後因計劃被勘破,小沁發現拚死回來相報,他全力設通路線改為了京城。

踏往京都這條路,她走的人間百味。

經曆這麼多,心都變老了。

馬車上,陸夫人笑問她:“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穆萱釀微微一愣,她已嫁給了沈寄北,以陸家和沈家的關係,陸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一句沈夫人便足矣。可陸夫人並沒有這麼做,問的是姑娘稱呼,由此可見在照顧她的情緒。

“穆萱釀,叫我萱釀就好。”她答。

“南疆萱墨點悠情,西月良人畫驚鴻,好名字。”陸夫人點頭。

“或許吧。”

言末,一路沉寂。

馬車微停,她被陸夫人扶著下車。陸府很大,和沈府一樣,隻是沈寄北將府邸渲染的過於奢靡,而陸府卻更添田園風光。

讓人格外舒心。

步向偏殿,繞過荷花池,穆萱釀被領進了一間雅致屋子。

“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寒舍不雅,委屈姑娘了。”

陸夫人性情溫和,講話談吐格外優雅,穆萱釀喜歡這樣的女子,一舉一動皆屬大家閨秀風範。

“夫人太客氣了,陸府再不雅,那這紫荊城便沒幾處可以住人了。”她笑答。

陸夫人也笑,她倒著茶遞給穆萱釀,“入秋了,暖暖。”

“謝謝。”她接著,一飲而儘。許久道:“恩,很暖。”

暖的不單是茶,更是人心。

夜漸深,陸夫人替她點了蠟燭,“姑娘一路奔波勞累,現下可好好歇息。”

穆萱釀微微點頭。

言末,陸夫人走時幫她關了門。

離開揚州的夜總突然變得很長,一個人總會半夜驚醒,再也睡不著,一直到天明。

情緒突然很多,不自覺的流淚,第二天的枕頭滿是濕痕。

陸夫人很照顧她,經常給她講關於家鄉的趣事,時不時帶來揚州老字號的糕點,有時會悄悄給她說起揚州的形勢。

雖未見揚州故土,卻仿佛它天天呈現在眼前,仿佛她從未離開故鄉。

這天,她在陸府的花園裡,見到陸夫人正在彈奏箜篌。

“夫人好興致,箜篌可是樂器難度裡偏高的一項。”她走進,笑道。

陸夫人看見穆萱釀,眉心漸漸舒展,她放下箜篌搖頭道:“年少喜歡的,閒來無事,附庸風雅罷了。”

穆萱釀坐在石凳上,想了想方才的弦音,她問道:“夫人可是對於和弦音有困惑?”

“姑娘好耳力。”陸夫人點頭。

她頓時眼睛亮了:“姑娘通音律?”

穆萱釀輕抿一口茶,搖搖頭:“耳熟。”

“大概是家室熏陶了……”陸夫人突然不在言語。

穆萱釀知道陸夫人在照顧她心情,她接著道:“是我穆叔。他在箜篌上的造詣很高,我受他影響。”

“姑娘的穆叔是?”陸夫人聽到牽扯到箜篌大家,迫不及待的問著。

“家叔穆啟元,江湖人稱穆老。”穆萱釀說著便垂下眼瞼:“穆叔五年前便雲遊四海,穆府當今突遭橫禍,現時還不知穆叔到底如何…”

“沒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陸夫人拍拍她的手,寬慰著。

她看了看天,“但願吧。”

秋天的楓葉很漂亮,裝點在枝乾上,隨風散落,猶如一場盛世眷戀。

她去了京都有名的當鋪,問看看有沒有良木鑲嵌的盒子,可以放置她的鳳雲簪。

“小姐,你的發間彆了一片很小的楓葉。”背後傳來低沉好聽的聲音。

她轉身,瞳孔緊縮,看到那個刻在骨子裡也不能忘懷的人。

他一身黑衣,腰間彆著繡春刀,棱角更加分明,變得更加英俊了。

“岑…祈?是你嗎……你還在對嗎?”她一把抱住那個思念至深的愛人。

這一幕,她好像等了好久好久,仿佛一輩子那麼長。

他略些詫異,眼中警惕,拉開距離,“小姐,你認錯人了。”

認錯了,怎麼會認錯,穆萱釀呆在原地。

顯然黑衣男子並不認識她。

他繞道一旁,神色肅穆:“白掌櫃,我來取陸大人吩咐的貨。”

白掌櫃點頭,轉頭對穆萱釀道:“姑娘的盒子,老朽當儘全力。定期三日後來取,便可。”

穆萱釀知道,他們有事要談,便也不討人嫌。隻是她一直在店鋪旁的巷口等,等他出來。

為什麼岑祈會失憶,沈寄北隻告訴她,岑祈如今在北鎮撫司當差,這當中出了什麼差錯嗎?

穆萱釀突然感覺心仿佛要失重,難道他們真的不能相愛嗎,這一刻,她懷疑起自己。

隻是她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岑祈出來。直到夜晚店鋪關了門,白掌櫃傾門,注意到她,才告訴她,“姑娘,那雲校尉早走了。”

雲校尉,怎麼會姓雲呢?穆萱釀著急拽著白掌櫃道:“掌櫃的,你確定那公子姓雲嗎?你是不是搞錯了?”

白掌櫃被穆萱釀說糊塗了,他撓了撓頭道:“你這姑娘,是不是捉弄我這老頭子呢?看我年紀大,逗我玩呢,啊?”

穆萱釀直言不是,解釋道:“掌櫃的,我是他的家人,我找他很久了,我想知道他現在住在哪,他吃的好不好,他……”

白掌櫃嘖了一聲:“你這姑娘咋這麼倔,人家都說了不認識你,彆執著了。連彆人的姓都能搞錯,能是他家人?”

“前幾天,那雲公子還和他夫人來了一趟我這店鋪,我記性比你好。”

夫人,他娶妻了。

還是要分開嗎?他們的過去終會變成空白嗎?她從不相信什麼天意,可為何命運如此坎坷。

穆萱釀心一疼,說了句抱歉,便失魂落魄的跑了。

她走後,黑幕中,走出一位身影。

正是岑祈。

白掌櫃道:“何苦呢?”

他隻苦澀的搖搖頭,“這樣也挺好。”

“跟著人家走了一路,又裝不認識,真不知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想的?”

“身不由己,己不隨心。她好,就夠了。”

他沒想到小姐既然跟到了京城。

終究是他牽連了穆家。

既無法求的圓滿,那便一開始就斷掉所謂的期望。

“謝了,掌櫃。”他背向黑夜,愈行愈遠。

穆萱釀這幾天心情不好,陸夫人把丫鬟都安排在了前廳,給她留著清靜的空間。

她悶了半個月,才調節好自己。仔細想想,是她背叛承諾在前,岑祈失約了,也是情有可原。

或許,這場愛戀本該錯過吧。

推門,秋高氣爽,一陣涼風從耳畔劃過,癢癢的,涼涼的,很舒服。

幾日不見,陸夫人的飲食越發刁鑽,時不時嘔吐。

穆萱釀看著陸夫人蒼白的臉色,擔憂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胃疼,老毛病了,不礙事。”陸夫人擺擺手。

陸大人公事繁忙,穆萱釀留了個心眼,趕忙讓府裡丫鬟去請大夫。

這天,陸夫人的喜脈上傳到朝堂之上,下傳到大街小巷,文武百官,老丁婦孺,無不一一恭賀。畢竟陸夫人的品行,眾人有目共睹。加上陸指揮使兒女的頭銜,陸小少爺或是陸小姐,他們生來,就值得萬千寵愛。

陸夫人的衣食皆由穆萱釀親自照料著,按她的話說,總該做些什麼,還陸府收留恩情。

如今,這般,她很知足。

陸夫人看著穆萱釀繡的精巧衣衫,笑問:“這麼喜歡小孩子,什麼時候也生一個。”

穆萱釀用牙咬斷手中的針線,抿唇道:“再說吧。”

她沒道不會了,也沒應好,隻留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就當留給未來的一個期許吧。

陸夫人笑笑沒在說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隻要覺得值得就好。

黎冬將至,京城一片雪茫茫。

穆萱釀踩著雪,去街鋪給陸夫人找梅子。陸夫人最近格外的愛吃酸,原本喜歡甜食的人反而成了無酸不歡的人。

老人說,酸酸辣辣一到底,小子聰慧,棉襖顏美。

穆萱釀猜這長大後定是個腹黑的家夥。

白天犯困,晚上鬨騰,隻是苦了陸夫人。自從陸夫人當了娘,整個人收了一大圈,不過她好像樂在其中。

母愛生來就偉大,她不敢想,以後她會做一個怎樣的娘親。

發神之際,一個小孩從她身邊撞過,有著銀鈴般的笑聲,樂嗬嗬道:“姐姐,要吃糖栗子嗎?”

穆萱釀低下身,看著這個可愛的女孩子,拍了拍她的額頭:“姐姐不吃,不過還是謝謝你。”

她站起身,準備要走,小女孩扯著衣服直搖頭。

“怎麼了?”穆萱釀疑惑道。

小女孩緊緊拉住她的衣服,直奔街角。

穆萱釀跟著她小小步伐,走到了一個小攤前。

“爺爺,哥哥來了嗎?”小女孩對正在燒著炭的老人道。

穆萱釀定睛一看,那賣糖栗子的老者眼睛一眨不眨,他判斷著聲源,抬起頭憨厚一笑:“剛走了。”

小女孩似乎很失落,噢了聲。

“你爺爺…”穆萱釀注意到了老人的身體狀況。

“我爺爺眼睛看不見了,可我眼睛還可以看見。”小女孩並沒有正麵回答她問題。

穆萱釀知道這在小女孩心裡,算是逆鱗吧。

揉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聊了這麼久,還沒認識彼此,我叫穆萱釀,你叫什麼呢?”

“我叫喬念一,不過姐姐的名字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歐。”

“嗯?”

念一聳聳肩。

穆萱釀看著念一從半包黃色牛皮紙袋裡掏出一個糖栗子,抓著放在她手心,“嘗嘗吧,很好吃歐~”

她嘗了一顆,隻覺味道很熟悉,卻想不起在哪吃過。

“栗子很好吃,時間差不多了,姐姐還有事,先走了,改天找你玩。”穆萱釀看了小攤一眼,轉身離開。

“姐姐記得下次一定要來!”念一大聲喊著。

“好。”穆萱釀擺擺手。

買完梅子,洗乾淨送去陸夫人屋裡,隻見那溫柔的女子,在燈火下聚精會神的看著《孫子兵法》。

“夫人如此刻苦博學,將來啊,這孩子定受夫人影響有驚天動地的做為。”她坐在榻邊,替陸夫人攏了攏被子。

陸夫人輕輕一笑,“萱釀也會打趣我了。”

穆萱釀對她的悉心照料,讓她很安心。時光見久,人也愈發熟悉。關係拉進了,稱呼也更隨心了。

穆萱釀搖搖頭:“夫人,我說真的。要是有一天,有人可以扳倒嚴黨該多好。”

陸夫人神色凝重起來,忙起身下塌,穆萱釀不知她要做什麼,沒想到她逐一關上門窗。

“萱釀,以後這話可要小心說。”陸夫人坐在椅子上,輕柔撫摸著肚子:“當娘的,唯一希望的,便是他活的健康快樂就好。彆的,我所求。”

穆萱釀低下頭:“對不起夫人,我不該把希望寄托於這個孩子。隻是,陸指揮使,是我報複裡唯一的救贖了。”

陸夫人拉起穆萱釀的手,“我理解你,誰人不恨嚴黨,我同樣也恨,隻是現下時機尚不成熟。”

她搖搖頭:“沒有直接的證據,就算是夫君也是沒有完全把握的。一招不慎,全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