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後。”祁空低聲提醒道。
店員口中的傘下聚著少女的一縷殘魂,斷斷續續竟也撐到現在。
聽到腳步聲,顧依疑惑地朝二人的方向歪了歪頭,但並未有其他動作。顧惜跌倒在地,白色衣裝上濺了泥水,止不住地驚聲尖叫,她像是覺得吵,不耐煩地轉過頭,麵無表情地對著她。
宋晚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被忽略的關鍵。
她曾在便利店因為沒看清人而道歉,也會在宿舍從背後伸手蒙住自己的雙眼,她其實早就暗示過自己——
她看不見。
高昌業不知去了哪裡,隻剩下高麒在傘下仰頭看她,說:“姐姐……你的眼睛,跟我們都不一樣。”
顧依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無聲地笑起來。
顧惜突然猛地推了高麒一把,尖聲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找他啊!”
顧惜本就站立不穩,被高麒這一撞,小幅度搖晃著往後退了半步。她麵上的神情像是不解,低頭時眼中卻隻有一潭死水,倒是如波瀾不驚。
顧惜也看到了二人,在這關頭,她顧不上許多,顫抖著伸手去拉祁空時,被她一閃身避開了,隻好忍著心頭巨大的恐懼去拉沒能及時躲開的宋晚。
“姑娘,求你,求你救救我們……”她哀求道。
宋晚頓了片刻,沒能掙脫出來,隻好歎了一口氣,實話說道:“這是怎麼個事,我二人都還不清楚呢……”
顧依分辨出她的聲音,衣擺微動,往這邊飄了一小段路,卻聽顧惜愈加瘋狂起來,聲色淒厲道:“你放過我好不好?你放過我……分明是你自己跌下去的,求你不要賴到我頭上……你自己沒有眼睛看不見……”
她驀地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抓住高麒,另一隻手伸向他的臉,口中喃喃念到:“眼睛,眼睛,小麒你把眼睛還給姐姐……還給她……都還給她……”
祁空手指一動,宋晚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就見一條白綾憑空飛出,在顧惜的指甲即將碰到高麒眼睛的瞬間,將二人分開了來。
定睛再看時,哪有什麼白綾?
這場混亂終於陷入僵局。
“……眼睛?”高麒歪了歪頭,眼中的疑惑與他麵無表情的臉違和至極,他望向顧依,又念道,“……姐姐?”
祁空抬頭望天。
這可真是複雜的關係。
“總結一下,”宋晚在這三人的鬨劇中好歹是理出個邏輯來,她看了看顧依無神的眼睛,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她麵上的黑框眼鏡,夜裡光線昏暗,隻能看出個大概輪廓,社交距離下自然是注意不到異樣,“這孩子的眼睛是你的?”
顧依點了點頭。
分明隻有她撐著傘,她卻比在場任何一人都更像是身在雨中。她身上不斷滲出的水像是屍體冰凍後又融化,最終混合成腐敗衰亡的氣味。
宋晚沉默半晌,單刀直入地問道:“你要拿回來麼?”
在她身後的祁空輕笑一聲,她全當沒聽見。
還真是……一如當年。
高麒眨了眨眼,先前一直叫嚷著讓顧依去找他討債的顧惜卻向前挪了兩步,將高麒抱在懷裡哀聲懇求道:“不要……不要……他還這麼小……”
顧依嘴角微動,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那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無所謂,她似能感受到宋晚無聲的注視,緩慢地搖了搖頭。
已經被拿走的,再奪回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已經永遠的失去了。
顧惜見她搖頭,麵上頓然浮現出掩飾不住的欣喜,她乍然換了語氣:“好孩子,好姑娘,小依,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你從小就最善良,最善良……我一直感激你,你就走吧,安生地走吧,不要再回來了,我讓你的眼睛好好的活下去,我給你燒、多燒紙錢……”
雨聲嗚咽,祁空終是沒忍住動手,心念一動,她一隻手已經捂住了高麒的眼,冷聲道:“真的不要?”
顧依無言地“看”向她。
“好吧,”祁空鬆開手,在宋晚譴責她為什麼不利落動手的眼神中往後退了兩步,聳了聳肩,“尊重逝者意願,可彆怪我們沒問過。”
宋晚遺憾地移開目光,見顧依仍沒有鬆開手中傘的意思,祁空於是半蹲下來,饒有興趣的打量跌坐在地的顧惜。
“你讓他叫她姐姐,”她挑眉,語氣中帶有一絲玩味,“但他們身上流的……可不是同樣的血。”
顧惜沒了高麒在手,手撐在地上慌亂地往後退了些距離,後背抵上了宿舍樓的牆壁。
“你不想聽聽嗎?”祁空抬頭對著顧依道,“聽聽自己的眼睛……到底給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