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夢醒,蘇卿寧從床塌上翻下,月色如水,卻難入睡。她動了下手指,傀儡線半垂在地上,像是無聲的指引。
她離自己很近。
這個認知讓蘇卿寧幡然驚醒,祁空並未在外麵的客棧休息,而是留宿風月樓,不知跟哪個姐姐妹妹好了去。
江塘民風開放,女人流連勾欄卻也算不上多。不知為何她心裡悶得慌,儘是些婉轉承歡的模樣,叫人難免心神蕩漾。
分明從未見過。
她所知最露骨的也不過是曾被樓裡姐妹投喂的風月話本,有些帶著印刻清晰的插畫,上麵人物的動作與知識讓她不解。她有時想,或許狐狸與人類是不同的。
話本上的有情人吹滅蠟燭,蓋上被子,然後便到了第二天。
她想起族中前輩妲己,幾百年來改名換姓去了許多城市,陪伴諸多君王側,每每都能全身而退,有時還得個禍國妖姬的名號。從一段似有若無的感情中抽離,對大多數狐狸來講都廢不了幾分精力。
她隨手撥動傀儡線,憑著直覺出了門。穿過一連串房間接受淫詞豔曲的洗禮,路過丫頭端著熱水驚訝地為她讓路。
“今個兒有客人點了蘇姐姐?”小丫頭們悄聲咬耳朵。
“沒聽說,蘇姐姐今日不是告假嗎?”
無關緊要的議論,蘇卿寧也不知自己為何轉到這裡來了,隻知曉傀儡線停在最裡麵的一間房,自此之後便斷在屋裡。
她盯著門口的牌子看了半晌,正出神時,木門驀地從裡邊被推開了。
祁空與門口這尊大佛猝不及防對上,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蘇……蘇姑娘?”燭光昏暗,祁空不確定來人,試探著喚了一聲,“這是何意?”
蘇卿寧亂得很,三更半夜的,她見祁空衣衫規整,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而她自己莫名其妙從房間裡出來,身上的衣裳淩亂有折痕,簡直像是夢遊或是方乾了什麼不正經之事。
好在黑燈瞎火的,她自己是狐狸尚還看得清,祁空這個凡人可就不行了。
“……查房,”蘇卿寧憋了半天憋出個撇腳的理由,睜眼說話不打草稿,“樓裡規定,客人與姐妹們不能……”
這不是挖坑給自己跳嗎?
祁空扶著門框好整以暇,笑意就快要掩飾不住:“不能什麼?”
你說不能什麼。
蘇卿寧“不能”了半天沒下文,隨口糊弄道:“不能……就是不能。”
祁空:“……”
真有趣。
然而夜色籠罩下,蘇卿寧篤定對方看不見自己方才惶然之色,她給自己壯了膽,越發理直氣壯起來:“今晚在你房裡的姑娘呢?例行檢查。”
祁空詭異地沉默下來,蘇卿寧還以為她是心虛,瞬間也忘了自己無非是隨意編的理由,頗有幾分捉奸的味道。
“我不過在樓裡留宿幾晚,”祁空溫聲道,“並未點名姑娘作陪。”
蘇卿寧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祁空的意思,她大抵是沒睡醒,方才質問祁空的場麵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回放,以至於這輩子過得很快,馬上就要投胎轉世忘卻此生。
但留宿風月樓的價錢可不少,蘇卿寧想,這是把風月樓當客棧了?
胡應然真舍得讓房間被不點陪的客人占著?
祁空卻好似有讀心術:“我付了足夠點人陪的價錢。”
蘇卿寧第一次見有人散財至此,她對銀錢沒有具體的概念,但平日裡不缺吃穿,買衣服首飾都有樓裡出錢,自己這些年賺了多少都不清楚,卻還有閒心管彆人花錢。
她脫口而出:“那你豈不是很虧?”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蘇卿寧今日第三百次想原地消失。
祁空哪兒能想到她的思緒清奇至此,怔了許久才道:“……銀錢已付,斷沒有退回的道理。那姑娘以為,該如何是好?”
蘇卿寧隻覺連耳朵尖也燒起來,卻又不願意祁空去找彆的姐妹,聲如蚊呐:“除去陪客人的,姐妹們都已經睡下了。”
祁空挑眉,像是不解其意。
蘇卿寧好半天擠不出一個字,祁空卻先開了口:“外麵站著涼,妹妹進來坐會兒?”
正合她意。
天降的台階當然得順著上,自己何等聰明,蘇卿寧有些竊喜,殊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已被祁空看透。她端坐在一旁的貴妃椅上,風中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
——是從隔壁房間飄來的。
她平日裡點慣了美人露,再加上胡應然料想她是狐族,特地安排的房間離客人們的臥房遠得很,是以混亂的味道多數被隔絕開來。
蘇卿寧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祁空背對著她,自然不清楚她的神色微妙變動,正提著茶壺道:“大半夜的就不添茶了,熱水可好?”
蘇卿寧輕咳一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