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昭儀驀地沉默下來,那太監看她不答,眉目一橫便要發作,卻比棠鵑大著膽子攔下了。
好在傳旨的人倒也沒那麼著急回宮複命,一番交涉過後,領頭的公公帶著一眾下人趾高氣揚地自去驛站住下了。
棠鵑扶著靜昭儀回屋,關門時將漫天風雨隔絕在外——南方的冬天不常下雪,可這雨落地便成了冰,也不是什麼潤澤生靈的來頭。
她正欲開口,卻聽窗外哐當一聲,似有重物墜地,心驚道:“那是何物?”
棠鵑將窗戶推開一條窄窄的縫隙,向外探尋,方答道:
“回主子,戶外滴水成冰,槐樹枝椏受不住太重的冰凍,折斷了。”
靜昭儀很輕地閉了一下眼,由她扶著躺回床上,枕邊未完成的刺繡停留在月餘前的進度,似乎早已被遺忘。
她低聲歎了口氣。
屋裡炭火燒得並不旺,她問棠鵑:
“我上次未抄完的那卷經文,仍在麼?”
“在的。”棠鵑不便多問,隻取了經文來。靜昭儀伸手接過時,卷軸中卻飄出一封未拆的信來。
她兀地怔住了。
火漆印完好無損,信封邊緣曾被她捏得皺了,又一點一點地撫平還原,夾在書裡。分明已經儘力修複,卻仍舊讓人一眼瞧出,甚至能夠猜到撫平的過程來。
“主子?”棠鵑喚了一聲,“湯藥仍在膳房溫著。”
“嗯,”靜昭儀心不在焉地回她,眼睛被火光灼得刺痛,“你且去端來吧。”
棠鵑遂離開了,空曠的屋子重新被無邊的冷淡填滿,靜昭儀想象自己是一縷塵埃,飄飄散散,終其一生如非墜落於無數毫無差彆的香灰之中,便是融在風裡,此生跌宕顛簸,永無寧日。
她不知那日棠鵑究竟去了多久,隻記得最後炭火快要熄滅,她活動了僵硬的手指,將那卷殘破的經文扔進了火裡。
連帶著那封從未拆開的信。
她盯著經文與信從完整到殘缺,最終到幾近消失之時,身後卻起了一陣微風。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側:“在看什麼?”
靜昭儀偏過頭去,早有預料般的,無比自然地與聲音的主人接了個綿長的吻。
“沒什麼,”她笑笑,不知為何生怕祁空看見火中的物什,目光躲閃,卻卻下意識道,“這火……”
她兀地止住話語。
祁空卻沒能領會到她的逃避,垂眸看了那愈發旺盛的火焰,其中燃燒的東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麵貌,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耳垂,漫不經心道:“這火怎麼了?”
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凡火而已,放在平日,分不到她半分關注。
“……古書上說,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靜昭儀見火中之物已被完全吞噬,悄悄鬆了口氣,轉移話題同她攀起典籍來,“可確有其事?”
祁空不知她為何突然談起這個,如實道:“不儘然,三千世界大為不同,鳳凰中亦有懼火親水之類。”
“是麼。”靜昭儀本也不過是隨口一提,倒是祁空強打起的精神中難掩疲倦,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一切俗物,皆為虛相;既是虛相,不足掛心,”祁空順著方才的話說下去,似乎竭力掩飾著不為人知的疲累,“若真求解,離為火,身居險難,依附貴人;化險為夷不難,須知生死枯榮自有命數,無可強求。”
她溫和空靈的聲音與往日全然不同,靜昭儀恍惚間以為自己曾在何時聽聞。可她大抵並非虔誠的信徒,是以解經的弦外之音悉數落入耳中。
無可強求……
那麼她呢?她身處三千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個,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凡人,也當是“不足掛心”之列嗎?
“說起來,”祁空卻突然想起什麼,“我方來時,察覺院中有生人氣息,方才同你說話去了,忘了問——是皇宮來的人?”
靜昭儀回過神,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說什麼了?”祁空心中浮現出不祥的預感,“讓你回去?”
靜昭儀抿唇不答,被愈發靠近的冷意逼得想逃。
真的太冷、太冷了。
她以為祁空會出言挽留,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思,做出這副模樣來的確是有私心在。
但她等了很久,等到眼角被灼熱的火光刺出淚意來,也沒能等到她想要的。
巨大的哀傷幾乎將她吞沒,但她笑了一下,隻作不在意。
“此去京城,我……”她大病未愈,這一段話也不知是怎麼了,幾乎說半句便要咳上好久,停下來喘一會兒,似乎也借機斟酌著字句,那一把嗓子也不知是病啞的還是為著彆的什麼,低沉得讓人揪心,“你多保重。”
她本以為自己能像話本裡那些離彆,總要道一兩句天氣來喻示前路風波,不曾失了體麵。
但最終卻隻是低垂著眸子默默地想,她等不到明年開春的槐花了。